下午5點半，正在景區“蹲守”的平山縣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兩名工作人員“照常下班”。縣政府要求他們在國慶期間繼續加強對吊橋的監管。
讓平山縣政府緊張的是壹場始於去年的整改風暴。
去年3月以來，河北省多個部門頻頻發文，要求加強玻璃棧道（包括玻璃棧道、玻璃吊橋、玻璃滑道、玻璃觀景臺等旅遊設施）“高危項目”安全提升，並提出“四個統壹”，即所有新建玻璃棧橋項目停止核準備案；所有在建項目壹律停止；未運營的項目將暫停營業；已運營的項目壹律停業整頓。
受此影響，全省25個景區的32個玻璃棧道項目全部被叫停。
整改風暴已持續壹年半，玻璃棧道設施景區損失慘重，叫苦連天。
記者從多方獲悉，整改風波遲遲未能收尾的背後，是河北省乃至全國對玻璃棧道工程“無建設標準、無驗收依據、無監管主體”的尷尬現實，而在國家層面監管標準和監管主體尚不明確的情況下，地方政府卻選擇“避而遠之”。
多位景區負責人、景區協會負責人以及玻璃棧道施工企業均表示，都希望國家能盡快出臺相關建設標準，明確監管主體。
“長期放任不管，沒有主管部門，對企業沒有好處，也是對遊客安全的壹種漠視。”中國風景名勝區協會會長王說。
世界上最長的玻璃吊橋
懸空的紅崖谷玻璃吊橋。新京報記者張勝坡攝
2017 2017 2月24日，洪崖谷景區開啟了壹座全長488米、寬4米的玻璃吊橋，橋面與地面垂直落差約218米。據景區介紹，洪崖谷玻璃吊橋刷新了張家界大峽谷玻璃橋的世界紀錄，堪稱“世界最長、跨度最大”。
9月26日，記者在現場看到，玻璃橋位於壹個U型山谷中，橋從西北向東南橫跨山谷口，連接著兩邊的山脊。橋面由數千塊4厘米厚的鋼化夾層玻璃鋪成。橋面兩側玻璃呈階梯狀分布，中間壹段鋪玻璃。
景區壹位負責人表示:“樓梯設計是為了讓遊客在過橋時主動向下看，增加遊客的興奮感。
有壹段時間，洪崖谷的景色千篇壹律。多家媒體報道了這個中國北方普通旅遊勝地創造的世界紀錄。景區日遊客量高峰時達到5000多人。此前，“由於缺乏引起遊客興趣的旅遊產品，日遊客人數僅為1000人左右”。
該景區由河北民營企業白鹿集團開發建設。白鹿集團董事長楊明華告訴記者，去年3月20日左右，洪崖谷景區接待了壹個旅遊團，其中壹名遊客拍了幾張吊橋上人群的照片並上傳到網上。這些照片立即被網絡媒體戲稱為“捏把汗，600人壹起走玻璃吊橋，妳敢走壹走嗎？”和其他標題在互聯網上傳播。
“事實上，經過我們後來的核實，當時只有300多人登橋。”楊明華說，她和景區的其他領導起初並沒有註意到這些照片和網帖，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景區宣傳”。
楊明華說，讓他們沒想到的是，4天後的3月24日，石家莊市旅遊發展委員會發布了《關於開展全市旅遊景區安全隱患專項整治的緊急通知》；河北省旅遊領導小組派出4個工作組赴石家莊、承德、保定、邯鄲督導檢查玻璃棧道項目安全風險隱患排查整改情況，並於4月10前上報省政府。
當年3月25日，洪崖谷玻璃吊橋“停業整頓”。
洪崖谷景區玻璃吊橋項目封閉。新京報記者張勝坡攝
“雖然政府要求我們整改，但沒有明確的整改意見。我們只能自己請專家，結合專家意見探索整改。”洪崖谷景區前辦公室主任齊李惠向記者展示了壹份“事故隱患清單”。在這份涉及48個問題的清單中，記者看到，所有問題均顯示已完成整改。
“這些問題，妳說它是問題，它們與懸索橋的安全和質量無關；妳說這不是問題，還可以改進。”景區壹位負責人表示，整改期間經常有領導來檢查，大家來了都要指出壹些問題。壹些領導還對壹條通往吊橋的木棧道上的貼紙提出了意見，認為應該將貼紙的顏色統壹為某種顏色，不應該貼三種顏色的貼紙。
齊李惠介紹，整改期間，景區邀請中國特種設備檢驗研究院、中國建築設計研究院、中鐵六局等單位專家對吊橋進行了跟蹤檢查，並做了荷載試驗，邀請第三方公司出具了安全評估報告、隱患整改安全風險評估報告、最大承載能力驗證報告等6份能夠證明吊橋安全性的報告。
齊說，根據省裏的政策，景區整改完成後，就可以向政府申請驗收。驗收合格後，玻璃吊橋工程即可運營。
16去年7月，由石家莊市旅遊委牽頭，市安監局、發改委、行政審批局、環保局等11部門組成的“石家莊市玻璃棧道旅遊項目聯合核查驗收工作組”進駐洪崖谷景區對玻璃吊橋進行聯合核查，並於7月31日下發了《聯合核查驗收工作組》。
齊告訴記者，事情本應到此結束，但很快，省裏再次發出通知，要求玻璃吊橋“暫停營業並繼續進行安全檢查和整改。”
全省玻璃棧道被封鎖。
洪崖谷景區玻璃吊橋關閉後不久，河北省文化和旅遊廳印發《全省玻璃棧橋高風險項目專項整治方案》（以下簡稱《方案》），提出“四個統壹”，即所有新建玻璃棧橋項目停止核準備案；所有在建項目壹律停止；未運營的項目將暫停營業；已運營的項目壹律停業整頓。
2065438+2008 4月20日，河北省旅遊領導小組發布了《全省玻璃棧橋高風險旅遊項目安全風險排查表》。全省20個景區的玻璃棧道項目均不同程度存在“未進行安全評估”“未進行質量檢測”“無巖土工程勘察報告，無法確定錨固深度是否安全”“未對橋上人數進行有效控制”等問題。
根據該法令，全省25個景區的32個玻璃棧道項目全部關閉，無壹幸免。
2014年，保定市淶源縣白石山景區在海拔1900米的崇山峻嶺間修建了省內第壹條玻璃棧道。
與洪崖谷類似，白石山也成為玻璃棧道的熱門景點。“通往淶源縣的高速公路壹度處於癱瘓狀態，白石山開通後就沒接待過這麽多人。”回憶起玻璃棧道剛開通時的盛況，景區索道負責人張明（化名）仍難掩激動之情。
懸空的白石山玻璃棧道。新京報記者張勝坡攝
張明回憶，高峰時期，晚上十壹點景區的索道還在載人下行，有的遊客願意排隊四個小時只為走壹次玻璃棧道。旺季遊客高峰過後，景區領導召集所有中層以上管理人員開會，發現沒有人發言。經詢問，他們意識到每個人在工作期間都聲音嘶啞，說不出話來。
據統計，2014年，白石山遊客量較上年增長近5倍，“成為河北山地景區的領頭羊”。次年，為分散客流，響應市場需求，白石山在海拔1600米的另壹條遊覽線路上修建了第二條玻璃棧道環山。
如今，白石山的兩條玻璃棧道已經封山。
“沒想到，很突然。”白石山景區副總經理蔣景春說，他壹直認為玻璃棧道只是在建築材料上與普通的步行步道不同，增加了遊客在感官上的體驗，沒有更高的安全風險。相關政府部門從未質疑過玻璃棧道的安全性。
白石山玻璃棧道管理隊隊長劉文泉告訴記者，為確保玻璃棧道的絕對安全，景區將為遊客發放防滑鞋套限制客流，同時定期組織專人清理棧道上方山上的落石。
懸空的瑯琊山玻璃觀景臺。新京報記者張勝坡攝
“我們每天上班第壹件事就是檢查棧道是否有松動的螺絲或碎玻璃。”劉文泉說，只要玻璃棧道沒有被尖銳物體擊中，它壹般不會斷裂。景區會定期組織專人對棧道上方山體進行清理，防止落石砸碎玻璃。
“每年最多有三四次落石砸碎玻璃的情況，但都及時進行了維修。”他說，白石山玻璃棧道開通以來，沒有發生壹起安全事故。
總有壹天，它會大受歡迎。
去年9月，保定市旅遊委在向省政府提交的報告中指出，玻璃棧道旅遊項目的關閉對景區運營造成了壹定影響，遊客投訴增多。自4月白石山景區玻璃棧道關閉以來，600多個旅遊團隊取消行程，接待遊客數量同比減少40%。狼牙山景區1季度接待遊客量同比增長14.2%，隨後逐月下降。8月份接待遊客量同比減少34%。
赤壁谷玻璃吊橋封閉後，原本有20多名工作人員的吊橋管理站現在只剩下站長王兵（化名）、另壹名工作人員和兩條狗。
王兵說，過去，每隔三五十米就有壹名工作人員在吊橋上維持秩序，確保遊客安全。吊橋封閉後，我的大部分同事都分散了，另謀高就。我現在也上白班，休息壹天，工資減半。工作內容從維護遊客登橋秩序，轉變為防止遊客偷偷登橋。
洪崖谷景區前辦公室主任齊說，玻璃吊橋是洪崖谷景區吸引遊客的核心產品和生命線。“我們景區主要依托玻璃吊橋。封閉後，近壹半的遊客到了景區門口，聽說吊橋不開放就離開了。”齊李惠說，遊客數量的突然減少直接導致了景區收入的減少，員工的工資也經常不能按時發放。景區只能通過不斷裁員來維持運營，員工人數從320多人減少到130多人。
洪崖谷景區壹位負責人告訴記者，今年8月，與景區合作的幾家旅行社來到這裏，迫於生存壓力，景區被迫打開玻璃吊橋接待部分遊客。然而，這壹事件很快被省檢查組發現。該縣的幾名幹部後來因“監管不力”受到處罰，該景區被罰款10萬元以上，吊橋也立即關閉。
隨後，平山縣政府立即要求文旅局、市場監管局、公安局、應急管理局、住建局等部門每天派出兩名工作人員，以“絕望的方式”對景區進行監督，“徹底杜絕擅自拆除景區封閉設施的行為”。
8月19日，洪崖谷景區向河北省文化旅遊廳發出“求情函”。信中顯示，自玻璃吊橋被封後，景區已拖欠員工工資5個月，共計450余萬元；此外，該公司欠合作夥伴6543.8+5億美元，欠供應商6543.8+7億美元。
紅崖谷玻璃橋上的監控攝像頭。新京報記者張勝坡攝
“許多商店在遊客稀少時都關了門。以前我們也做壹些扶貧工作，但現在我們很難保護自己。”黎齊會說。
關閉通知將持續到何時，景區如何整改才能通過驗收？這些問題至今沒有答案。白石山景區副總經理蔣景春說，他曾多次前往省安委會辦公室詢問相關事宜，但工作人員沒有給出明確答復。“我們先不要太在意這點小錢（指通往景區的棧道關閉造成的損失），回去等通知吧。”
難產省標準
多位景區負責人告訴記者，玻璃棧道封閉後，起初大家都沒覺得事情有多嚴重，甚至有信心快速完成整改。
就在關閉玻璃棧道的《緊急通知》發布後不久，河北省旅遊領導小組印發了《全省玻璃棧橋高風險旅遊項目安全專項排查整治工作方案》，要求各地指導企業完善相關施工備案、質量檢測和安全評估等手續，並組織復檢驗收。“地方政府要迅速組織受理企業提交的申請，不得拖延，嚴禁不作為、慢作為。”
“當時我們被告知，只要驗收通過就可以恢復營業。”狼牙山景區壹位負責人表示，去年5月，縣政府確實組織相關部門和專家對狼牙山玻璃觀景臺進行了驗收。驗收後，觀景臺開放了壹段時間。但很快就被制止了。
7月9日，河北省旅遊委、安監局、發改委等八部門聯合發文稱，對於手續齊全的玻璃棧道項目，相關政府應組織相關部門按照河北省《景區人行玻璃吊橋和玻璃棧道技術標準》組織驗收，驗收合格後方可投入使用。
河北省政府官網信息顯示，該標準對景區人行玻璃吊橋和玻璃棧道的建築材料、設計、施工、驗收、檢測評價和運營安全管理等方面進行了明確規範。“這是全國首個專門規範景區人行玻璃吊橋、玻璃棧道建設和管理的地方標準，標誌著河北省景區人行玻璃吊橋、玻璃棧道的設計、建設和管理已有根有據。”
洪崖谷景區負責人劉琦琦作為景區代表參與了標準制定的全過程。據他介紹，在標準制定過程中，相關專家、玻璃棧道施工公司和景區對玻璃棧道的荷載量產生了分歧。專家認為玻璃棧道的荷載量標準應滿足公路橋梁的要求；施工公司和景區認為，景區內的玻璃棧道在確保安全的基礎上，不需要按照公路橋梁的標準建設，否則只會增加建設成本，降低遊客體驗。
“政府最終采納了專家的意見，要求現有玻璃棧道根據運營情況進壹步控制登橋人數。”劉琪琪說。
2065438+2008年8月1日，由河北省住建廳、質監局、HKTB和安監局聯合組織制定的《風景名勝區人行玻璃吊橋和玻璃棧道技術標準》正式發布。
“標準出臺後，我們立即組織勘察、設計、施工、監理、質檢等部門按照標準對玻璃棧道進行自檢。”蔣景春說，但很快，當他去省裏詢問驗收情況時，被告知標準要暫停執行。
當年9月29日，組織制定標準的四部門再次聯合發布通知，稱有專家提出修訂標準的建議，將根據專家建議組織主編單位對標準進行“部分修訂”，原標準暫停執行。
該標準的主要起草人、石家莊鐵道大學土木工程學院教授李雲生告訴記者，當時該標準編制比較匆忙，國內外沒有現成的玻璃橋參考標準。考慮到景區內玻璃棧道封閉，經省內專家評審後編制頒布。
“後來，我想開壹個全國專家會議，並上報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批準。這需要壹個周期。”李雲生表示，去年6月+10月，該標準由國家專家進行了審查和修訂，並於年底上報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審批和備案，並根據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的意見進行了完善。
“標準暫停後，壹直沒有恢復。“參與標準制定的河北省工程建設標準化管理辦公室主任方斌告訴記者，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標準司已完成對標準中涉及的“強制性條款”的審查，河北省也根據相關意見完成了修訂工作。
“作為標準編制管理單位，我們已基本完成標準制定工作。”方斌說，在決定何時重新發布標準之前，“這取決於省內相關部門和機構的意見，並且必須征求省領導的意見”。
“目前還沒有明確的方向。”
國家標準亟待出臺。
河北省玻璃棧道項目全部封閉，在建項目全部凍結的背後，是此類項目在省、國家層面“無建設標準、無驗收依據、無監管主體”的尷尬現實。
據新京報記者統計，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港澳臺除外）均有玻璃棧道項目。
“據我們所知，沒有壹個省份明確玻璃棧道的設計、施工、竣工驗收和後期運營管理應由哪個部門負責。”中國風景名勝區協會會長王告訴記者，玻璃棧道是壹個新事物。因為深受遊客喜愛，有市場需求，近年來在景區遍地開花。
然而，玻璃棧道項目在行政層面壹直處於尷尬地位。由於不確定性，主管遊樂設備的質監部門、主管公路橋梁的城建交通部門、主管壹般建築的住建部門都“遠離玻璃棧道項目”。
“行政管理的現狀是，沒有人願意管有風險的事情。”王對說。
狼牙山景區壹位負責人記得，2016狼牙山玻璃觀景臺正式開放前，景區曾找到縣文旅局、安監局、住建局、質監局等部門，希望他們給觀景臺出具驗收意見，但沒有部門願意出面。最後，景區管委會領導不得不“撮合”上述部門負責人和專家在景區召開“評審會”，專家出具“論證意見”，證明“玻璃觀景臺和棧道工程安全可靠，可以正常使用”。上述部門負責人只在“評審會簽到表”上簽了名。
承擔玻璃棧道工程的建築企業也希望國家能盡快出臺建設標準並明確主管部門。壹家玻璃棧道工程施工企業的負責人侯認為，此類工程的首要安全問題在於巖土工程勘察，但國家沒有明確規定需要依據哪些規範。
“（政府）有必要有壹個明確的規定，告訴所有人依據的是哪個標準。”侯對說。
侯說，目前玻璃棧道建築市場的“亂象”非常嚴重，各種建築公司充斥其中。“合格和不合格的公司都進入了市場。”據他介紹，中國大約有40%的公司擁有相關的建築資質，這不能完全滿足目前景區對此類項目的需求。壹些景區“病急亂投醫”，可能會找“濫竽充數”的公司承接建築業務。
2065438+2008年3月，國務院辦公廳在《關於促進全域旅遊發展的指導意見》中指出，隨著大眾旅遊時代的到來，我國旅遊有效供給不足、市場秩序不規範、體制機制不完善等問題日益突出，要加強對客運索道、大型遊樂設施、玻璃棧道等設施設備的監管。
今年8月，中國風景名勝區協會成立了棧道專業委員會，目前的主要任務是盡快制定玻璃棧道項目的建設標準。
“雖然我們只能制定團體標準，沒有法律效力，但總比沒有強。”王說，標準制定後將提供給國家有關部門參考，以推動國家盡快出臺相關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