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也是我被隔離的第壹天。
早上5點20,仍在家中熟睡,電話響了:“我是派出所,核實壹下您的身份證信息。是110102***嗎?”我以為是例行檢查,沒多想,說:“對”。
過了壹會兒,電話又打過來,還是那個人,問:“您現在在哪兒?”我警覺起來,問有什麽事。
那人態度挺好,繼續問:“您是5月9日乘坐了飛機去成都嗎?航班號是3U8882?”
我想,用身份證登機,人家是派出所的,肯定知道得門兒清,承認道:“是的。”
他於是解釋說:“您乘坐的那班航班上有壹名乘客被確認為甲型H1N1疑似病例。”他故意強調了“疑似”。(估計那時候還沒確診,只是確認疑似)
我壹下子反應過來,問:“是要隔離嗎?”
他說:是不是要隔離,要先讓衛生部門的人看過我的情況再說;過壹會兒公安部的人和衛生部的人就會聯系我。
掛了電話,坐在沙發上發呆。本能的反應是:關掉手機,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壹樣,正常去上班,革命工作需要我……
後來手機不斷響起來,都是陌生的號碼。看著不斷閃現的屏幕,我想,在逃多年的罪犯都能被抓獲,更不用說壹個小小的我了……
接起來,電話那頭說:我們是西城疾病控制中心的,“西城疾控”,您的位置在哪裏?
我報了住址。還心存壹線僥幸心理地問:我能不被集中隔離嗎?自我隔離行嗎——就是自己把自己關屋裏、保證不到處亂跑?我身體可好了SARS我都沒隔離過……結果人家語氣委婉但態度堅決地說:要讓我們先看到妳的情況。
20分鐘後,壹輛白色的救護車停在我家樓下。這寶貴的20分鐘裏,我迅速上網,核實剛才給我打電話的那些號碼分別屬於:派出所、西城疾控和公安部,證明這不是壹場新的騙局。二是看到雅虎頭條新聞,壹男子在成都被確診,航班號是3U8882,那個顛沛不斷的川航小飛機……
縱然如此,我還是冷靜下來,按照每天上班的程序,洗漱、換衣服、準備電腦……期望他們看到精神矍鑠的我,會認為我足夠健康、不用隔離,畢竟我距離那個疑似病例包某某下飛機已經將近兩天、已然飛回北京了……
後來證明,我不得不禁佩服“疾控”的人,他們不溫不火地讓本來非常有抵觸心理的我,終於放松下來。
“疾控”三人兩女壹男,都很年輕,每個人都帶了口罩,立體的,他們介紹說這種口罩比普通的口罩更有密閉性,帶上它就不用擔心和我對話了。之後他們就把我從登上那次航班之後的所有情況,從座位排、接觸的人、住的地方、到過的場所,密密問了壹個遍。聽起來像溫柔的審問。
學法律的我偷偷地想,也許“疾控”問問題的角度和警察是不壹樣的,警察探尋事件的真實合理性,而“疾控”關心的只是直接接觸還是間接接觸、是否需要隔離。
“審問”之後,“疾控”向我宣布,我是144名乘客中的壹員,任何“非分之想”都是不可能的,把我拉到隔離地點的120急救車已在路上。他們簡單地說:“您收拾壹下東西。7天。”
我還不甘休,問:“都能‘抓’到嗎?要是‘抓’不到的怎麽辦呢?”
“疾控”:“最終都能‘抓’到。”
我:“那老外呢?”
“疾控”:“老外去賓館‘抓’。”
我:“那多耽誤人家老外的行程呀!”
“疾控”:“老外壹般很配合。”
我是壹個病毒載體,無論是否活蹦亂跳。
後來又和他們聊,他們說是前壹天晚上23點接到的通知,所有“疾控”中心的人都不能回家(回了家的也給叫回來),通過警方和其他渠道連夜找到這144名乘客的位置,找到壹個,就出發三人,把此人隔離;再定位壹個,就再出發三名……把我找到之後,還有下壹個目標……
120急救車的人等在我家胡同口,壹個司機和壹名醫生全副武裝,從頭到腳都是白色的防護服,和當年SARS時候的裝備壹模壹樣。
路上堵車,司機開了警報,滴——嘟滴——嘟,讓我想起來侯寶林先生說的相聲,說車的聲音和人的聲音是類似的,救護車開起來就是“唉——喲唉——喲”
警報聲響起,所有路上行駛的其他車輛都使勁看我們,尤其是看到前面兩名身著“太空服”的人員,覺得壹定是什麽重大事件,紛紛減速往車窗裏探看。因為是空氣傳染的緣故吧,醫生不讓關窗,我就大敞著窗戶,任路人檢閱。笑容燦爛。:)
在車上以及後來的短短2個小時內,我分別接到了幾個電話,分別來自北京市衛生局、北京市疾控中心、住所的派出所(他們已經動用了周圍的鄰居給我打電話)、訂機票的公司、以及四川省公安廳。他們無壹例外,上來先問:“您在哪兒呢?”聞訊我已經成功被120“抓獲”,正在前往隔離地點,才都笑逐顏開,祝我“早日解除隔離”。
第壹次深刻體會到:“防”網恢恢,疏而不漏。
到達賓館。有帶著口罩的保安站崗,車開進去,壹***三道關卡。
好不容易到達門口,先不讓下車,要在車上測體溫。
上來壹個護士,把電子體溫計放在我額頭上,37.2度。護士拿給身後的男醫生看,兩人猶豫了壹下。護士轉而說:“用普通體溫表測壹下。”
我夾上體溫表,忙問:“是不能高過37度嗎?”
男醫生說:37度以上算發熱。
我問:發熱會怎麽樣呢
男醫生:會帶到別的地方去。
我恐懼了,想起來路上爸媽叮囑的話,問:“不會給我用什麽藥吧?”
男醫生回答很準確:“不發熱就不會。”
終於讓我進了賓館,進入房間。雙人標準間。三星級賓館的標準吧。所有的服務員都帶著防護的帽子和口罩,穿著防護服,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我旁邊房間住的小T,和我同壹班機,他是今天早上飛回北京之後自動和12320聯系的。我說他覺悟真高。他通報說,飛機上還有兩個女生,飛往了九寨溝旅遊。打電話給她們的時候她們說還未被隔離。我們紛紛唏噓:原來還是能跑掉的。
對面屋出來壹對男女朋友,小L和小Z。小L也是美國留學生,和包某某同乘從美國回國的飛機。她今天早上本來已經又登上了回武漢老家的飛機,艙門馬上要關的時候,壹些穿著“太空服”的疾控中心的人,直接把他們從飛機上拽了下來。小Z身為“男友”,“親密接觸”過,只好也被牽連進來……
我們又唏噓:小L常年在美國生活,偶爾回國都是沒有電話的,也能通過飛機登機記錄找到她啊!在北京找到她,就又救了那壹飛機的去武漢的人……
我回房看書,看著看著倦了。從早上5點多開始折騰,後來幾乎壹直在打電話,要先補個小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