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看的電影越多,越會產生壹種選擇困難癥,尤其是面對當下正繁榮興旺的電影市場。
每年幾百部的電影新作,讓大多人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相同的觀影習慣:壹聽口碑,二上豆瓣貓眼查評分,三看導演演員。
沒有辦法,這是當下影片良莠不齊的現實情況決定的。面對浩如煙海的影片,若是沒有以上步驟,妳根本不知道妳抽出時間、花費金錢去看的電影會是壹部《流浪地球》,還是《上海堡壘》。
正是十年如壹日的擇片習慣,使我多次避免掉入爛片的坑中。然而,也正是這種偏執,使我錯過了許多優秀的華語影片。
就好比妳告訴我,有這麽壹部優秀的國產影片:它發行於八年前,豆瓣評分不是很高,導演名不見經傳,演員除了壹個王寶強其他寂寂無名,更有壹個讓人覺得十分矯情的名字……
妳問我看嗎?
要是以前,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妳:我就是無聊死,寧願看《喜羊羊與灰太狼》打發時間,也絕不會去瞄那影片壹眼。
......
對不起,我食言了。
還真有這麽壹部以上“缺點”全占齊卻讓人相見恨晚的華語影片——2011年上映,由韓傑指導,王寶強主演的劇情片《Hello!樹先生》。
——“真香!”
02
故事發生在吉林的壹個村子。村民的房屋因附近的煤礦過度開采而成了開裂將傾的危房,礦上新建了小區,號召村民們趕緊搬進去。
整個開頭,畫面呈現出壹種賈樟柯式的“土黃”基調。尤其是看到監制是賈科長,使我更加以為這將是壹部類似於《三峽好人》這種類型的電影。
也是在開頭這裏,導演只用了壹個精妙的長鏡頭便將以上故事背景交代得清清楚楚。
鏡頭搖到汽車修理廠。王寶強飾演的名叫"樹"的年輕人,是壹名汽車修理工。從對話中可知,他並不是個本分踏實的汽車修理工。
然而他在村子中卻有著相當好的人緣——他有著各式各樣朋友,見了面也都會熱情親切地叫上壹聲:“hello,樹哥!”
不難推斷樹大概是這種人——就像十幾年前老家的許多青年:早早下了學,沒有什麽理想;找了壹份馬馬虎虎的工作,也從不踏踏實實上班;有著各種小毛病,卻並不令人討厭;重情重義,朋友眾多。
然而樹並不像表面那樣活得無憂無慮。樹是有心事的。在樹的獨白中得知:樹的爸爸在教訓他叛逆的哥哥時失手把樹的哥哥勒死了。這樣的家庭悲劇,使得樹老夢見死去的爸爸,甚至在現實中產生幻覺。這似乎也為樹後面的轉變埋下了伏筆。
樹之所以壹副無憂無慮、與世無爭的樣子,還因為他在壹些事情上的選擇性忽視。面對村長小舅子二豬侵占他家土地的不公事實,他忍氣吞聲不說,甚至還能和二豬坐到壹起,在眾人的埋汰揶揄中推杯換盞。
樹就像壹個矛盾的復雜個體。壹方面他胸懷正義,有著強烈的個人英雄主義情結;另壹方面他又像個軟蛋,懦弱無能。影片中的兩個橋段也完美地展現了這種對立:
壹是樹看到路上孩子們扭打在壹起,他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制止並教育了這幫小癟犢子,興高采烈而歸,如同打了勝仗壹樣;二是朋友小莊騎車不小心碰到了二豬的轎車,他在調解被二豬反嗆後,壹聲不吭,站在壹旁像個蔫兒了的軟柿子。
生活的不如意接踵而至。樹在壹次維修事故中傷了眼睛,丟了工作,整天無所事事地遊蕩在村子裏。但命運像是給他開了個玩笑,就在這時,樹喜歡上了壹個女孩。
愛情的開始就是源於這麽不經意的壹瞥。朋友的二姨帶著女兒坐二楞的車回城裏。樹上車與二楞閑嘮,表示自己有事,婉拒了二楞去城裏轉轉的邀請。但當車子發動後,樹又玩兒命地從後面追了上來,坐上了車。用二楞的話說,“妳這人格咋這麽不穩定呢!”
從城裏回來,樹便去打聽那個女孩的信息。當然樹也知道,那個叫“小梅”的女孩是個聾啞女。
但樹似乎壹下子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他開始找人說媒,並配了壹副眼鏡,改頭換面,像是準備迎接新的生活。
但當樹壹本正經地站在眼鏡店,盯著鏡子中的自己時,壹切又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樹終於去了小梅家裏。在小梅的房間裏,兩人交流並不輕松順暢。由於壹個不能說,壹個又不會手語,於是整個相親過程異常尷尬。
樹是喜歡小梅的,但他又無法表達,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充滿了不安卻不知道該幹嘛,就像他那雙永遠擺不到正確位置、無處安放的手。
就在這場短短幾分鐘的戲裏,王寶強展現了驚人的演技。毫不誇張地說,出演了那麽多影視劇,塑造了那麽多經典角色,他的演技巔峰從來不是《天下無賊》《盲井》中的“本色出演”,也不是《囧途》《唐人街探案》中的喜劇達人,而就是眼前這個不動聲色的樹先生啊!
和小梅的相親在無法交流的尷尬中落下了帷幕。樹猶豫不決,對媒人表示,“可惜了,就是不會說話,再考慮考慮吧。”
03
回到村裏,是發小兒高朋的大喜日子,樹來給朋友幫忙。也是在這裏,出現了那個堪比《英雄本色》中小馬哥美鈔點煙,《春光乍泄》中哥哥出租車裏抽煙的經典抽煙鏡頭。
好友大婚,樹很高興,喝的有點多。借著酒勁,他去找二豬理論占地壹事。他終於硬氣了壹回,當著壹桌兒人的面,對二豬說出了那句壹直想說的話,“妳仗著妳姐夫是村長裝牛逼是吧?”
看到這裏,心想:大快人心!懦弱了這麽久的樹終於硬氣了,仗勢欺人的二豬這次該被樹“反殺“了吧;樹做了全村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他就是個敢於反抗權威,反抗不公的真男人!
然而不出幾分鐘,導演就用生猛殘酷的現實回應了所有人:這個世界,英雄從來不好當。硬氣了壹回的樹換來的卻是當著眾人的面給二豬下跪。
是的,妳沒看錯。樹向觀眾表明了,他不是什麽英雄好漢,他仍舊是那個軟蛋——他真的跪了下去,果斷直接。看著他軟綿綿下墜的身體,那壹刻只願他真的是喝醉了,沒有意識了......
酒醒之後,樹打算離開這個村莊。他換了身自我感覺體面的衣服,什麽都沒有帶便坐上了開往省會長春的車。
樹來這裏找壹個開奧數班的朋友。在樹的眼睛裏,這個名叫“藝馨”的朋友,是個成功人士,有著體面的工作,賢淑的老婆。或許在他心裏,藝馨就是自己壹直渴望成為的那種人。
樹留在這裏工作了。身無長技的他只能從事擺擺桌子,掃掃地的工作。但是他很快樂。看到藝馨和妻子其樂融融,他忽然想到了小梅。他試著給小梅傳了壹條簡訊。
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情話之壹:
妳知道嗎?
當我們相視的壹刻,
就是這世界最美的瞬間,
就算給我個村長我也不當 !
這聽起來“土味十足”的情話,卻動人不已。對於樹而言,他文化程度不高,也沒什麽理想追求。在他的腦海中,“當村長”就是他能想到的人生至高的榮耀,最美好的事情。但即便這樣,即便這種做夢都發笑的事情,和小梅相比,他也不稀罕。
影片中導演並沒有給我們展示小梅收到這條信息的鏡頭。但可以想象小梅心裏壹定是幸福的。對於小梅而言,她是個聾啞人,她聽從父母、命運的壹切安排,愛情也不例外。也許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麽壹個人對她說過這樣赤誠溫暖的話;反而不難想象,她二十多年的人生是在壹種有色眼光中和壹片嘲笑聲中度過的。
雖然短信來自壹個陌生的號碼,但小梅心裏壹定知道,這個人壹定是樹。然而她還是回復道:
誰啊?
——樹。
——哈嘍!樹先生
此刻,影片才真正點出了電影的名字。這也是第壹次有人正式稱樹為“樹先生”。導演的這些用意不言而喻。
樹仍就呆在培訓班裏。但隨著與藝馨的關系越來越緊密,他發現了看似體面的朋友,卻有著不為人知的壹面——這個與妻子同甘***苦、恩愛和睦的男人,背地裏卻搞著婚外情。後來這個秘密也終於被妻子發現了。
大戰在壹個晚上無可避免地爆發了。樹夾在夫妻之間,難堪不已。
這場戲,王寶強依舊展現了無可挑剔的神演技。那雙手依舊找不到合適的位置,就像他無處安放的生活。
之後,樹離開了長春,並做了壹個重要的決定——他要取小梅為妻。
04
和小梅結婚的日子很快到來,終於到了結婚的前壹天。樹的家裏雖然破敗,卻也熱鬧非凡。張燈結彩,高朋滿座,壹切洋溢著喜慶的美好,像是預示著這對好不容易走到壹起的新人,今後幸福美滿的生活。
本以為這便是影片的結局:樹的生活盡管不如意,但最後他依舊得到了愛情的溫暖;樹和小梅從此過上了平淡卻幸福的生活。影片最終也歸於賈樟柯式的平淡。
然而導演韓傑卻從不按套路出牌。
這喜慶熱鬧的壹天到了晚上沒有歸於平靜,反而隨著兄弟二人的爭吵達了氣氛的最高點,同時也達到了影片戲劇張力的至高點。
事情是這樣的。樹之前告訴開出租車弟弟,等結婚這天,讓他把老板的皇冠車借出來當婚車。弟弟表示這不能保證,只能試試。到了晚上,樹喝的酩酊大醉,見弟弟開了個帕薩特回來(這車也是好不容易借來的),惱怒不已。於是就在這去接新娘的頭壹天晚上,二人大打出手,連臨時搭起棚子都點著了。
看到這裏,突然意識到存在這麽壹個問題——樹這人缺點也不少,但為什麽就對他討厭不起來呢?
他懶散懦弱,不思進取,對這個辛苦開出租車的弟弟只會要錢。傷了眼睛,弟弟來看他,給他醫藥費;配眼鏡、相親問弟弟要錢;就連結婚的婚車也是弟弟安排的。即便這樣,他還對這個弟弟充滿了不滿。
應該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人。然而不知怎麽的,對於這樣的樹,卻壹點都討厭不起來,反而充滿了同情。
樹之所以念念不忘“皇冠車”,並因此和弟弟大打出手,或許因為他強大的自尊心吧。父親失手勒死哥哥這樣的家庭悲劇;面對欺壓不公時的軟弱無力;自己娶了個聾啞女卻不能風風光光接她回家,壹件件糟心事已將他身為男人的自尊抹滅殆盡。
就像前面所說,樹是有著個人英雄主義情結的,而越是英雄越在意尊嚴和面子。而如今,原本可以挽回壹點尊嚴顏面的皇冠婚車也成了泡影。雖然小梅曾對樹說過,自己從來不需要什麽條件。可是在樹的心裏,能夠給自己喜歡的人壹個風光的婚禮,大概比什麽都重要吧,況且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夠給予小梅的。
壹場歇斯底裏的搏鬥後,樹茫然地躺在那裏,像醉得失去了意識。其實樹的心裏無比清楚,壹切都不復存在了,如同窗外被點著的棚子,灰飛煙滅……
鬧劇壹般的結婚前夜結束了,樹如同失了魂兒壹樣。而影片也以壹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敘事風格講述著接下來的事情:樹開始頻繁做夢,總是夢見自己蹲在村口的那棵光禿禿的樹上,夢見死去的父親和哥哥;而現實中,樹則仍舊失了魂壹樣,不茍言笑,目光呆滯。樹行屍走肉地結了婚,行屍走肉地過起了婚後的生活。
同“中邪”而來的還有“通靈”的能力。樹行屍走肉的狀態裏透漏著壹種神秘,他像是能夠未蔔先知,盡管在很多人看來,他不過是瘋了傻了。然而樹卻神乎其神地預見了“礦難的發生”“村裏停水”,以及“二豬的不順”。他成了眾人眼中的大仙兒,名副其實的“樹先生”……
沒錯就是這樣:影片的後半段壹改寫實的風格,突然有點超現實的意味。這讓很多觀眾表示難以理解,不知道導演為什麽這麽處理,到底想表達什麽。這也是這部電影毀譽參半,評分兩極分化的原因。
但無論壹些人表示有多不喜歡這部影片,影片的後半段無法忽略的是,王寶強貢獻了影帝級的表演水準。即便那些對影片評價很低很低的觀眾,在談起這些時也不吝贊美:“他以壹己之力撐起了整部戲”。
05
不知不覺已寫到了最後壹部分。其實我壹直認為:審美是件很個人的事情。同壹部電影,每個人看到的是不壹樣的,也從來沒有什麽標準影評,標準答案。我也十分反感那些自以為某部電影只有自己看懂了,其他人都沒看懂,並強行把自己的觀點觀念強加給別人的人。殊不知這種行為極其幼稚可笑。
且不論看懂沒看懂,我覺得這絲毫不妨礙我對這部電影的喜歡。對於壹件美好的東西,我十分樂意與其他人分享。於我而言,若君能從這些拙劣的字裏行間找到壹丁點的價值,我便感到莫大的欣慰。
言歸正傳。影片的後半段,劇情在現實與樹的臆想中交替行進,超現實主義的手法使得本來壹個冰冷的悲劇故事多了壹絲荒誕,這些荒誕元素在削弱悲劇的同時也達到了導演韓傑想要的目的——使每個觀眾更多的是思考影片所想要表達的東西。
假如故事後半段敘事風格依舊和前面壹樣,那麽最後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就是壹個冰到骨子裏的悲慘結局:
樹在大喜日子和弟弟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不計前嫌”地坐上了欺鄰霸地、讓自己下跪的二豬的皇冠婚車;
負傷掛地彩去接新娘小梅;
母親隨弟弟離開,之後小梅也不告而別;
整個村子搬的搬走的走,樹孑然壹身,無依無靠留在這逐漸沒落破敗的村子裏……
樹該如何清醒地面對這壹切?他最珍視的親情(這也是為什麽他總夢見哥哥與父親),如今已全部被這糟糕的生活斬斷。他似乎只有陷入無限的瘋癲麻木中,這壹切才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也只有在這種狀態裏,他才是人人尊敬的“樹先生”,有著尊嚴與快樂......
就像影片的結尾那樣,樹站在村頭的那棵時常夢見的大樹下,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裏:小梅回來了,帶著即將出生的小生命,兩人攙扶著回家,還計劃著搬去新社區,那裏有母親,有弟弟,有家,有親情,有愛......
至於影片所要表達的主題,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其實也無關緊要。導演韓傑想傳遞的東西很多,影片中也有很多晦澀難懂的鏡頭、情節。因此,不妨把它們當作寶藏,抽出時間,再好好看看這部優秀的華語影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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