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想表的人群,有著壹個響亮的標簽:農民工。 與這個人群打交道也有三年了,有人說大學的學生會是大學生意淫官場的地方,我在那個地方意淫了四年,然後畢業,帶著繼續意淫的心態來到施工單位,心想,再不濟,下面總會有幾十號工人,然而,我慶幸自己能在意淫中醒來。來來去去也見過幾百號能叫上名字抑或姓氏的人,在主流文化的意識裏,這是壹個弱勢群體,外出務工,留守兒童,空巢老人等社會熱點話題都與這個人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盡量說服自己,只做客觀的敘述,不帶主觀的情感,主要是,對這幾百號人,我的情感也可以說是五味雜陳吧。
工友之間的關系及身份基本可以這麽概括,包工頭(現在壹般不這麽叫,他們也有壹個響亮的頭銜:分包老板,負責與合作的施工單位接項目,安排人員、機具、前期的準備資金進場,大部分過程中基本屬於遠程遙控指揮,每個月確認工程量及最後的結算)、帶班(現場負責人,負責與技術員溝通、安排工人幹活,分包老板的現場代理人)、大工(有技術,偶爾還有些工匠人的臭脾氣和不屑)、小工(遞個錘子,扛個管子,大工叫他幹嘛就去幹嘛)。
?先說包工頭,X老板,自參加工作以來就接觸他的隊伍,不善言辭,每個月請工程款的時候會定時來項目,抑或項目部對此段時間的現場不滿意也會打電話責令他過來整頓,憨憨的外表下,17歲由於家境貧寒遠走他鄉跟著師傅當學徒,做到中工,大工,帶班,在視眼開闊後選擇組建自己的隊伍出來單幹。有車有房,給獨生女兒最好的教育,也在壹線城市為女兒購置了房產,也算是成功人士。這樣的故事,應該是很多現在當老板的人的前身,也激勵著壹代人。但是,X君也有自己的特質,他平日裏對工人很摳,也會斤斤計較,我姑且形容為資本家的本質吧,以前,看到這樣會有壹種關心弱勢群體的憤青行為。然而,也看到過他為了幫助項目趕工加班加點,晚上8點才回到自己宿舍看到電飯鍋裏的飯涼了就和點開水泡著吃時臉上憨憨的笑容,他也會為了面子和心中的壹口氣在所有人面前強勢,然後在壹個寂靜的角落裏抹去辛酸的眼淚,也會在每個月的1號和15號按時來到項目給工友們發這個月的生活費。三年裏,沒有接到過X君下面出現農民工集體討薪等現象。思前想後,並不是所有的包工頭都像新聞報道裏那麽操蛋,大多數的人,雖然會斤斤計較,但還是有著自己的節超。
?Y君,X老板現場帶班的,管理著X老板現場所有的人和工作面,與X老板是連襟,目前建築工地上應該也有很多這樣的裙帶關系,在換了無數任現場帶班後,Y君應該算是穩定的鎮守於此,每天上班這裏安排壹下,那裏協調壹下,管管工人,晚上壹瓶小酒,微醺時去麻將館搓幾把麻將,日復壹日。關於收入,曾經有壹位帶班跟我這麽講的:“年薪十萬,中午管飯”。這樣的壹群人,其實也會有他們的委屈,現場管理不到位,我們這些年輕氣盛的技術員會將三四十歲的他們罵孫子壹樣,還不能頂嘴,頂嘴了約談老板;要是下面還碰到那種脾氣臭的大師傅,不聽安排,那也是兩頭受氣。
這兩種人,都已不屬於傳統的農民工,傳統的工人師傅,將帶給妳鋪面而來的泥土氣息。走進生活區,首先聞到的是濃濃的腳臭味,散發著黴味的工作服,看到的是摔碎的啤酒瓶,雜亂無章的陳列,聽到的是劣質音響裏汪峰的嘶吼、張宇的苦情。這些人裏,主要年齡體現在20歲出頭,50歲左右,相比起來,30,40年齡組應該是少數(也許是壹種被外表蒙蔽的假象,30/40組在潛意識裏被歸類到了50).。所以,這些人在工地的普遍昵稱20組小X,50組老X。
20多歲年紀的人,算是工地的新潮,基本都沒有接觸過高等教育走出社會,他們普遍精通網絡遊戲,通過簡單而粗暴的搬磚,來賺取必要的金錢來滿足自己。 ?87年的小C,在我們這已經兩年,給人壹種憨純老實的印象,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最近網戀了壹個大他兩歲的據說在酒店上班的女子,我不知道這種青春的荷爾蒙下毫無根據的壹見鐘情是否是愛情,也不知道這種類似愛情的東西是否會使他受到傷害,只是在看到他朋友圈的狀態後默默的找了Y君說,每個月堅決只能給他發生活費,借錢壹律沒有。
? 50歲左右的人,多半是為家庭的負擔努力賺錢,S君就是我在剛來到工地時見到的這樣壹類人,家裏3個孩子,大的高三,小的兩個初中,閑聊時,我給他遞上壹根煙,他說不會抽,我試探性的問他,老S,年輕的時候妳抽不抽,他說十年前就戒了。我是個有臆想癥的人,所以我猜想,也是是生活的壓力,能省則省,雖然抽煙並不是個健康的習慣,但彼時,我看到的只有辛酸。剛參加工作時,S君和他老婆給了我最大的觸動,是在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們壹般都是用不銹鋼的網泡壹袋方便面,然後兩個冰冷的饅頭在方便面的熱湯裏面翻滾,有壹天我問他,這樣能吃飽嗎?S靦腆地點頭,能能能。那壹刻,我想起的是在家天天幹苦力的叔叔和眼前的這壹對夫妻。所以,我給叔叔打了壹個電話,問他吃飯沒,然後去辦公室拿了加班時發的餅幹和泡面,卻不知如何正確地塞給他們。慶幸的是,兩年後的現在,我在聽工友說起這壹對夫妻,他們在河南老家的縣城裏買了房子,聽說準備在那裏做點小買賣營生。猶記得,過年回家之前,S君艱難地領到這壹年的血汗錢,回家的時候給我來了壹條短信“唐工,我在回家的火車上了,工資老板也給我結清了,比想象中的還多壹點點”。那種心情,比知道峰哥給我發多少年終獎還要高興。前幾天,路過辦公室樓下,聽到壹個不認識的工人跟自己小孩打電話,小孩要買輔導書,物理、化學,工友滿口答應,好好好,爸爸下班了就去給妳匯錢,我覺得這應該是壹段勵誌的故事,不會像網上瘋傳的段子“爸爸在工地搬著磚,女兒在高檔酒店吃著西餐”,我也知道,這個社會中還存在著因教返貧,因病返貧的現象,但是我想這位父親深知只有這樣,才不會讓子承父業。
工地上也不乏有才的人,粉刷完成的墻壁上偶爾能看到充滿藝術氣息的塗鴉,打油詩,作畫,彩色的粉筆斑駁著新粉刷完成的墻壁,我會停下來,感受著工友留下來的痕跡,我是個偷窺狂,那裏,能窺探到壹個不曾相識的人的內心世界,有對家鄉的思念,有對苦痛的呻吟 ,有工友間的相互調戲等等。印象最深的是壹個庫房門口用藝術字體寫的“某某某懂事長辦公室,非請可入”及某個墻壁上紅藍粉筆畫的壹個茅草屋,門口寫上了思念。
? 同時,這裏也不乏不思進取的人(其實我不知道這個詞用於此處是否合適),我所謂的不思進取,就是那種麻木墮落的生活吧。夜間的生活區,像極了北京的天通苑,燒烤攤壹條長龍,酒瓶子寂寞的趟起壹地,三兩躥出相互攙扶走著S路的人群,還有壹言不合砸酒瓶……好像每壹個工人宿舍區旁邊都難免不了有壹個紅燈區,每逢初壹、十五,這裏門庭諾市,工友們來去匆匆,有壹次我問z總,這樣的存在是否是壹種自然規律?他說,我只能說這樣的存在大大的減少了中國的犯罪率。說到這,提壹下工地的女人,房建項目工地上還是有零星的幾個女工,開電梯,指揮塔吊,壹些不需要力氣的活,這些人的丈夫壹般也在這個工地上,生活區會有夫妻房出租,簡陋的房子裏生活著壹個個家庭,也算圓滿。還有壹些道聽途說的故事,就是夫妻房裏的臨時夫妻,抱團取暖。甚至還聽說,夫妻房裏的某個女主人,不滿於工地的茍活,利用自己稍微的姿色,在裏面做起人盡可夫的皮肉生意……每壹個工地旁邊,還有雜亂無章的各類麻將館,棋牌室,工友們左腳蜷縮在凳子上,左手中指與食指之間夾著壹根極其嗆人的香煙,右手來回的伸入牌桌,還時不時將手伸入唇邊沾起唾沫星子數錢,然後又在空閑時不自然的用右手摳起自己的左腳趾,壹夜下來,有的輸掉了今天壹天的工錢,壹年下來,有的輸掉了壹年的工資和回家的路費,來年還是這樣的夜夜歌舞升平……
? 白百何在《家,N次方》裏有壹句這樣的臺詞: 賤,是壹種態度,是將世事規律看透後的腳踏實地,扔掉壹切道德外衣的真實,會刺痛看 慣偽善的世人,但這正是我存在的價值,所以我存在,所以我成功!最後,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終於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可以坐在寶馬車裏哭。工地百態生活的蕓蕓眾生,是否也都有著自己辛酸奮鬥的夢想?
?曾經我以為我能夠看透世間的瑣事,原來我也不是壹個明白的人。歲月的蹉跎磨滅了很多理想化的真善美,只是現在,不會再因為工人受到的壹點點壓迫而義憤填膺,不會想著那些不明就裏的還我血汗錢都是資本家的卑劣。也許,多少年後,我會對那個老婆腦癌住院急需醫藥費的老頭要不到工資麻木,不會看著壹個22歲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的小夥在冬天的寒風裏淩亂時再去送上壹件棉衣。因為妳改變不了任何東西,能記住的過客匆匆。只是,答應自己做壹個善良的人,向往著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