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課題的研究角度來看,對文學研究的泛文化現象之學術史的清理和學理性的批判,才是“把文學理解當成本體與目的”的研究。至於文化研究,卻是伸展到文學之外,目的在於討論文學之外的其他文化現象,文學不過是它的由頭和軀殼,而且這軀殼也往往包裹不了文化的靈魂,文化常常“靈魂出殼”了。
我們需要先認真、準確、客觀地下壹番文獻的、話語語境的考辨工夫,以陳寅恪先生所信守“同情的理解”之態度,弄清學界在有關問題上的爭論究竟是在什麽語境、什麽條件下,又是針對什麽問題、怎樣針對具體問題言說的。弄清楚了這些看似瑣碎又很容易似是而非的問題,才能夠明確什麽學人或學派在何種程度、何種意義上正確到什麽地步。然後,我們才可以明確自己的後續研究是“對著誰講”、“接著誰講”、“講到什麽程度”。這是必須要加以明確的,否則,我們的學術批判就可能蛻化成沒有多大學術價值的意見爭鳴。那樣的話,嚴謹的學術研究與個人化寫作中的那些隨筆、雜感就沒有多大區別了。
陳寅恪的信條“要以同情的心態靠近真相”——即研究者先放棄自己的偏好,先去找研究對象自身的合理依據,完全理解了研究對象後,才以當代眼光重新做出合情合理的評斷。研究中需要竭力避免兩種傾向:壹是只搜集、梳理並復述出準確的文獻材料,不能或不願加以深入分析思考;二是尚未占有盡可能多的可靠材料,就匆忙依據自己的主觀理解、預設出先驗的“壹得之見”。
本課題從“學術界對文學研究泛文化現象的界定”的角度切入論題,梳理了這壹課題的開端、展開、國內外資源,然後從觀念的泛化、態度的遷移(比如,采用“抵抗投降”的方式來捍衛純文學的崇高地位和純潔性、以穿越文學壁壘的方式跳出去研究文化、把學者的身份作為看待彼此是否夠格參與文學論爭的依據、認定思想與學術的分化等)、興起的國際資源等方面分析了發生這種現象的原因和背景,在此基礎上重點梳理了“文學性”位移與其邊界、大眾文化與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論爭、解構文化研究、藝術人類學、人文精神與新理性、重寫文學史、從文化詩學到經典文學理論,視圖敘事與消費文化理論、文藝生態與批評九類學術論爭,就中國大陸對文學進行泛文化研究中各家、各學派學術思想的精華加以提要鉤玄,臚列出泛文化研究中各個研究派別之間的學術主張與理路。隨後,展開了我們的五項學術批判——研究重心之爭與社會立場的分歧、能否回答新的文藝現象、視圖形式是否淩越了紙媒文學、文藝生態是否可以提供人類中心與科技中心之外的第三種理論支撐、現代性與後現代性是否能成為當下中國有效的言說——以及建立在五項批判基礎上的特定反思(發展的初始階段,移植西方與本土適應的落差等)。由這些針對性非常具體而直截了當的反思,順理成章地推論出四項具有***識性和可公度的評判——擴大學科視野的姿態、消解傳統學科界域的努力、面臨的重大缺失、擁有克服缺失的前景。其中,克服上述缺失的出路至少有三條:第壹條是走豐富、補充和完善哈貝馬斯所倡導的溝通、對話、交往行動的道路。第二條則是堅持文學研究的多樣性,堅持文化批評的多樣性。第三條就是彌補彼此知識結構、才情結構的偏失,克服“眼高手低”、“說話不腰疼”的積習,倡導“學者作家化,作家學者化”。以上述四大評斷為邏輯支撐,最後指出本課題研究者對文學研究新拓展的探索上兩種道路和三個重心轉向的設想。
就評判的可公度而言,哈貝馬斯所倡導的溝通、對話、交往行動理論提供給人類壹種新思路,壹種新嘗試的可能性。但在研究實踐中,大多數情況下很難做到天主教神學家潘尼卡所標舉的“雙方都沒有優越性、成見、隱藏的動機和信念”,“杜絕事先構想其目的和結果”。當社會群體分化到極端對立的地步,各方為了自己的核心利益而各執己見、不肯相讓時,將會喪失彼此溝通的平臺而無法達成“對話”。如果再次將文學的或藝術的理論推向體系化的道路,那麽如何避免以壹種新的壹元獨斷或二元對立取代舊的壹元獨斷或二元對立所留下的歷史性荒誕?或者依據同樣陳舊、封閉的思維方式變成另壹種“換湯不換藥”的“思維循環怪圈”?
我們可以采取如下的策略在文學研究與文化研究之間的中間地帶形成壹種擴展文學研究的新天地——對“文學研究泛文化現象”做出系統的研究和康德式的批判:從中國本土發掘文學泛文化研究的案例,西方文化研究理論與中國語境相融合,前現代性、現代性與後現代性在當下中國的***時態層疊,創生出中國式的泛文化研究的範疇、術語去參與國際對話。由此培植人類經驗形態的新生,促進科際知識壁壘的破除,加強新的知識成果的整合,催動新文化形態的“鳳凰涅磐”。
我們時下裏從文學研究的陣地“向外”突圍到文化研究領域的嘗試,大多並非真正意義上的“跨學科”,常常是“非法逃票”地借用了另壹學科的概念術語、方法視角來立竿見影、現炒現賣地充作“手術刀”,對文學中的壹些現象生硬地強施解剖。這樣的跨學科不過是多增加了壹些言說方式和話語空間,借別的學科也是為了在文學中多顯擺出壹些“雜耍”。至於“所借用的學科知識是否被自己正確掌握”?這類問題卻並未得到嚴格意義上的省思。所借用學科裏的那些“正統科班”們是否認可也無暇顧及。看來文化相對主義、絕對放任的自由主義和“愛怎樣都行”的虛無主義,都是破壞多於建設、解構甚於建構的。比較可行的辦法似乎是由研究課題所涉及的相關學科裏各自經受過正規嚴格訓練而有壹技之長的專家們集合為壹個***同的攻關小組。嚴格意義上的“跨學科”建設並不容易,但起碼要比那些文學出身的人從其他學科那裏“借用”、“拿來”後很快就能“得心應手”地操手術刀的做法,其學科意義之規範性、嚴謹性要高出不少。單方面地快速突擊、“偷師學藝”而“拿來”的手術刀竟然可以十分自信地“宰割”那些原本有機天然或已經被扭曲閹割的文學,竟然不必為這種尚未取得“中西醫結合門診”執醫資格就去做“宏大敘事”的大手術擔心,竟然不必疑慮於可能舊傷未愈又添新恙。這種做法不僅有違“跨學科”的初衷,即便是對提升文學研究的水準、優化文學批評的生態環境和增強藝術心性修養的累進,都可能貽害頗大。
文學研究必須深入到它賴以存身並發展的語境中。為了使文藝理論能夠真正有可能成為
壹門學科,就要穿透經典文學的語境,深入到具有現場性的、民間流動著的活態表演藝術中去,發掘孕育文學的生命之源。我們十分需要實現從傳統經典詩學理論到文藝民間現場活動的表演詩學的轉型,從當代民間依然活動著的藝術生命形態嫁接、生長出壹種口傳、表演、活動的詩學。那種經典文藝理論——具有普世性的、以研究文人個體創作中的經典文本為依托,以壹元傳統觀念和範疇為圭臬,排斥流行文化,視民間的文藝形式為不人流的經典文藝理論,將轉換為包涵有更多非經典文藝在內的總體性詩學——具有部分區域或被分層的欣賞主體所采納,以研究同類群體延續的口傳創作為依托,以交往對話理論為支撐,視民間現場活動為藝術浩瀚母床的總體性詩學。烏托邦式的審美理想性、普適性的大壹統文學觀支配下的文學研究,不僅與現代經典之間可能相沖突,而且與口頭文學之間也常常缺乏可公度性。
在做出細致、嚴謹的考辨、梳理之後,筆者以為,解決這些困境的路徑主要有兩種總
的方向拓展和三個重大轉變。兩種總的方向拓展如下:其壹,是在傳統文學理論領域裏發掘、突出壹系列很有開掘價值而時下的學界較少去關註、較少沈潛下去深入探究的命題。比如,重復、差異、象征、通感、神韻、清空等範疇或術語的內涵,就非常需要深入細致地加以發掘、考辨、整理。傳統的經典文藝學範圍‘內依然有許多命題尚待開拓而非研究價值不再。其二,將嚴格限定在文本(尤其是書面文本,而且集中於經典文本)的、傳統意義上的經典詩學轉向文本賴以存在的語境研究。這個語境有文本內的語境,也有文本外的語境。對文學文本的語境研究中,尤其需要加強的是以往的研究中所忽略了的口頭流傳的、現場表演的活文學,將我們的研究重心由傳統意義上的經典詩學轉向非經典詩學:民間的、民俗的、口頭流傳的藝術理論。在上述兩種總的方向上做出拓展,將會實現觀念與道路三個重大轉變:壹、將意識形態的文學觀念轉向有限而局部的文學理論;二、將宏大敘事的理論指向轉為非本質主義的主體問性藝術理論指向;三、與文人個體獨創書寫方式不同的民間群體“承傳壹即興”兼有的集體創作道路。
實現了上述兩個方向拓展、三個重大轉變,將使文學研究的面貌發生顯著而十分有意義的改觀。總括上述三個重大的轉向後,我們至少可以將經典化的文藝理論歸納出如下兩方面的特征:1.研究對象的客觀性、實體性、文本性。2.理論旨歸的普遍性、同質化(單壹性)、壹元性。與之相反,非經典的文藝理論的特征將具有如下三個方面的價值指向:1.非經典文藝理論的研究對象的非客觀性、非實體性、文本間性。2.其理論旨歸的特殊性、異質化(非同質化)、多元開放性。3.以互動參與分享、交流播散交往為主要形式,避免意識形態文論以理論家自我價值尺度為(唯壹)標準去評判事物。我們需要建立起壹個彼此平等溝通的話語交往平臺。非經典文藝理論的建構定位不是壹心想推翻經典文藝理論並取而代之,它不是“非此即彼”而主張“亦此亦彼”?是為文學藝術理論乃至文化理論形態的多樣性提供多種可能性。
采取“實”學+“詩學”+後設研究的建構策略,可以為文學理論研究揭櫫新的研究視角和領域,借助於對那些有中國民俗價值的文藝現象進行深入解剖,形成相似於巴赫金式文藝理論研究的中國特色文藝理論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