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開門,婆婆慌忙從廚房裏迎了出來,“剛子的事兒到底怎麽樣了?”
婆婆壹邊用圍裙擦手壹邊小心翼翼地問著。
小美陰著臉,應了壹聲:“不知道”!說完,鞋壹脫,轉身就鉆進了自己的睡房。
提起剛子小美就生氣!若不是因為他?她能遇見路大海嗎?若不是遇見路大海?現在能這麽煩嗎?
路大海,這個在小美心裏最為唾棄的對象,如今混的風生水起,聽說大學畢業後分到了林業局,壹路青雲直上,四十出頭就混上了副局長。
看來老天爺並沒有趕盡殺絕,在官運上為路大海開辟了壹條康莊大道。
冤家路窄也得碰得上才算,這二十年裏,大海走他的陽關道,小美走她的獨木橋,路大海就算陽關道再寬,也跟小美沒半毛錢關系!
可現在,就因為她的丈夫~剛子,壹個她最不願意碰見的冤家!撞上了!
這個世界,妳什麽都可以逃避,唯獨時間不可以。
5月17日,壹刻沒有停歇地,到了。
經過這幾天的思想鬥爭,真正這壹天到來的時候,小美反而沒那麽糾結了。
去就去!我就不信他路大海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能把我吃了?!
小美對著鏡子梳妝打扮起來。鏡中的自己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了。
在得知愛德華搬走就直接去了美國留學後,而且當年剪掉的鮮花還不知何小美這壹朵,小美徹底絕望了……
愛德華欺騙了她。
絕望的小美無奈之下偷偷去了市裏的醫院。
鮮花枯萎了,別人的枯萎是遞增的,而小美,是壹次性、是毀滅的。
是從心兒開始的。
兩年後,小美順從了父母的意願,經人介紹,和壹個貨車司機結了婚,就是剛子。
剛認識那會兒,剛子怎麽也不相信天仙似的小美願意嫁給他,看小美並沒有對這門婚事有反對的意思,他就像撿了寶貝壹樣把小美娶回了家。
新婚之夜,燭光搖曳之後,剛子什麽都明白了,他望著天花板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口氣像壹把刀,深深地刺穿了小美的心臟。
小美本意就是嫁個老實可靠的人過日子,其它什麽都可以不要。可剛子並不這麽想,從他那鄙視的眼神兒裏小美清楚地意識到,所謂的擺脫,無非是從壹個死谷爬向另壹個深淵罷了…
自從嫁給剛子,小美過著不鹹不淡的日子,無風無浪。
閑暇的時候,小美就泡在圖書館,剛子則約上幾個朋友打牌。
兩個人貌似兩條路軌,各自運行著各自的軌跡,除非壹個月、兩個月?有那麽壹兩次路軌“並線”的時候,即便是並線,小美也能做到挺屍般的配合,事後,剛子都會罵壹句:“我TM就是跟個死屍也比妳強”!
小美也不吵,翻過身去繼續睡。
圖書館裏的小美,最喜歡翻那些悲情苦戲的書來看,三毛的《撒哈拉沙漠》、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她把自己想象成故事裏的女主,她們嘆氣她也跟著嘆氣,她們哭,她也跟著哭…
她認為現實世界裏,她的軀體早已死亡,只有書,可以讓她的靈魂得以超度。
鏡中的小美,因為長年不保養,臉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大大的雙眼蒙著壹層憂郁的灰色;因為睡眠不好,雙頰趴著兩塊褐色的蝴蝶斑;她的胸癟了,臀部塌了,整個人看起來顯得非常侉氣。
她不想去參加什麽同學會,這無疑是自取其辱!但她又必須去,因為路大海,因為剛子。
龍潮大酒店到了,這是縣城裏唯壹壹家四星級酒店,正門恢弘大氣,透過明亮的落地窗依稀可見金碧輝煌的大廳裏觥籌交錯,這樣壹家富麗堂皇的酒店,杵在逼仄昏暗的平房中間顯得十分刺眼。
它向壹盞聚光燈,直刺著小美,刺得小美渾身不自在。小美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她定了定神,挺起胸脯,神態自若地走了進去。
“妳好,請問龍鳳呈祥包間怎麽走?”
美女咨客壹路引領著,“女士,這邊請。”
小美禮貌地點點頭,“謝謝。”
壹推開包間的門,所有的人都望向小美。
“哎呦呦!快看!這是誰來了?校花!校花!我們的校花啊!”李東率先站起來,用他壹貫的大嗓門兒喊了起來。
“哎呀!小美,妳怎麽才來啊!這都七點半了!妳可真是貴人多壓軸呀!來來來,快過來坐!”張婷壹邊嗔怪著,壹邊拉著小美坐了下來,不偏不倚,剛好是路大海旁邊的空座。
小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幫小人,早都安排好的了吧”小美心裏嘀咕著,既來之則安之,小美安慰著自己。
定了定神,小美環顧了壹圈在座的同學,雖然二十年不見,但依舊能從他們飽經春秋的臉上想起他們的名字:
“乖乖女”溫曉霞、體育委員謝長軍、“女漢子”張婷、“大嗓門”李東,“悶葫蘆”張永富
再有,就是坐在C位的路大海。
包括小美,四男三女。
路大海自小美進來壹直沒出聲,也沒有像其他的同學熱情地沖上去打招呼,他坐在椅子上淡淡地笑著,端起精致的紅酒杯細細地品著,二十幾年的Romane Conti,就是好喝!
“哎呦!小美啊!二十年不見了!妳怎麽壹點都沒變啊?”乖乖女細聲細語地說道。
“哎呀,妳不知道呀!路局壹到就問妳呀!我們男同學的大眾情人啊!到現在都有人惦記著呢……”乖乖女壹邊說壹邊拿狐媚的眼神兒瞟向路大海…
奇怪?乖乖女上學時雖然很少說話,但印象裏不是這把“蚊子”聲啊?
“哪有啊?再不變就成妖精了。”話壹說出來,小美就後悔了,她剛發現,乖乖女現在的打扮就很妖精。
“被厚厚的粉底粉飾過的臉蛋上塗著血腥的口紅,長長的波浪卷披在她幾乎裸露的後背上,前面被衣服包裹著的兩個肉球好像就要蹦出來壹樣…”
“行啦!行啦!妳們女人之間就不要互相羨慕嫉妒恨了!我們今天能聚在壹起全都要感謝路局!感謝路局身居高位還記得我們這些同學!來!讓我們起身敬路局壹杯!請路局為我們說幾句!”悶葫蘆壹邊說壹邊站起身將酒杯畢恭畢敬地對向路大海。
“咳,咳!”路大海清了清嗓子,“大家都是老同學,千萬不要說什麽感謝!同學壹場就是緣分!來!讓我們為緣分幹杯!”
“幹!幹杯”!幾乎所有人都附和著路大海。
除了小美。
第壹輪敬酒完畢後,不勝酒力的小美有點眩暈。她不知道為什麽最後選擇要來這裏?為什麽要聽他們打著官腔說假話?壹切的壹切到底是為什麽?
都是因為該死的剛子,要不是他愚蠢至極!跟著人去偷木頭!我能這麽委屈求全地坐在這裏嗎?
想到這裏,小美拿起酒瓶又給自己酒杯倒滿了酒。
“小美,妳這是幹什麽?見到老同學再高興也不能這樣喝啊!”路大海壹邊輕聲地勸慰著小美,壹邊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小美的大腿上。
小美借著微醺,打量著路大海,路大海沒變,突腦門兒、蛤蟆眼、酒糟鼻子,大餅子臉,還是記憶裏她惡心的樣子……
她試圖想像哪怕壹樣可以接受路大海身上的某壹個器官,沒有,壹樣都沒有。
醜陋不是罪,內心的醜惡才是原罪!
剛子不知人心險惡,以為天上掉餡餅,有人雇他的車上山拉木頭,他去了,誰曾想所有的木頭都是雇主偷的,最後壹趟被林場的人堵了正著,雇主跑了,剛子癱坐在他的貨車旁,傻眼了……
林場的人不由分說將剛子扭送到派出所,當小美得知這個消息又氣又急,連忙趕過去。接待她的民警說剛子的行為如果壹經查實就屬於盜竊罪,除罰款以外很可能還要被判刑。小美解釋說剛子只是個拉貨的,什麽都不知道!民警說我們也會找林業局的人調查,不過目前來看,林業局的人就只抓到了妳丈夫,所有證據對妳丈夫都不利啊!
小美失魂落魄地從派出所走出來,壹臉茫然,雖然她和剛子並沒有感情,但也畢竟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更何況結婚這麽多年,即便是剛子嫌棄她,但也沒做什麽再出格的事。況且洗衣、做飯、帶孩子,壹樣都不用她操心,都是婆婆在管,如果這次剛子真坐牢了,她該怎麽辦?她想都不敢想。
小美理了理頭緒,決定還是去找林業局的人說說情。
小美本能地把腿往裏挪了挪,路大海縮回的手又再次端起了酒杯。
“都說愛江山更愛美人!若不是當年的美人舍棄我,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江山!若不是幾天前偶遇美人,也不能促成今天的同學會!來!這杯酒敬我們的美人”!
說完,他用余光滑向了小美。
“路局說的太好了!來來來!讓我們壹起舉杯敬江山也敬美人”!悶葫蘆堆著壹臉壞笑第壹個站了起來。
小美看到大家都陸續站了起來,也只好配合地欠起身碰碰了碰酒杯,碰到乖乖女的時候,她聽到了從鼻子裏發出壹種不屑的聲音~“切”
整個飯局是煎熬的,如同煉獄壹般。
大嗓門兒和體委在劃拳;悶葫蘆在拍路大海的馬屁;乖乖女在和女漢子講她是如何搶到的限量版的名牌包…
幾天前,小美在林業局大廳交涉無果,氣得和工作人員吵了起來,而這時,剛好撞見了被人簇擁著走進來的路大海,路大海認出來小美後閃過壹絲驚喜,隨即小美被請進了辦公室,他請小美坐下慢慢說,然後又為小美沏水倒茶、顯得異常紳士。
而如今,從桌子底下伸進來的魔爪,從腰身劃過去的蟹鉗…
小美分不清哪個是魔,哪個是神?
她再也坐不住了!“對不起!我有點喝多了,出去透透氣!”
似乎沒有壹個人理她……
躲在廁所的隔間裏,小美想嘔,又嘔不出來。心裏堵得難受。
“哎!哎!妳看見何小美那樣兒了嗎?簡直壹個黃臉婆!妳看她那壹身打扮,簡直就是市井大媽!”
“是啊!我也沒想到小美會變成這樣”。
“還不是嫁不進豪門自暴自棄了唄!聽說當年為愛德華打掉了三個孩子,身體都垮了!哼!有人能娶她就不錯了!”
“妳別這麽說曉霞,小美也怪可憐的,好歹也是我們當年的校花。”
“校花?我呸!我看她就是個笑話!哈哈哈哈哈…”
何小美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第二天早上醒來,小美有些頭疼,她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機,看到昨天半夜路大海發來的短信,
“小美,昨天晚上妳沒喝好吧?怎麽不辭而別了呢?我知道,妳為妳老公的事煩心,放心!有我在,壹切都好辦!
如果妳有時間,今晚就來龍潮酒店的803房間來找我吧!我們壹起商量商量怎麽辦”?
站在陽臺,小美望向天空,天空依舊那麽純凈,她又望向地面,地面依舊塵土飛楊,她想縱身壹躍,化作塵埃,她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屬於天空,她只配卑微…
她眼前浮現出婆婆苦苦哀求的樣子,想起女兒每天放學回來問爸爸去哪了?想起十八歲那年秋天從女孩變成女人的夜晚,想起這十幾年如壹日的,冷冰冰的生活…
她想起很多很多…
華燈初上,燈火闌珊,壹個畫著精致妝容的中年女子,來到了龍潮酒店的803房間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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