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節（大結局）
張先生的婚禮定在十月，在老家舉行，我並未出席。婚禮當天，張老大姐給我打了壹個電話，簡單描述現場狀況。
當時，我正在準備由我獨立編劇並監制的第壹部舞臺劇，有些忙碌，只在電話裏說，媽，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又投入到緊張的排練當中。
春節過後，我的小說《張先生和張先生》正式完結，兩個主人公逃到國外，註冊結婚，從此過上神仙眷侶般的生活，眾人感動，真愛總有回報。
青山坐在我的對面，笑中帶著苦澀，兩位張先生，能在小說中有個好結局，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安慰。
妳也憑這小說成為當紅作家，說到底，還是張先生最後成就了妳。
如今，青山是我的經紀人，幫我洽談所有合作業務，包括各種雜誌訪問，細心周到，絕不讓我吃壹點虧。
小說完結當日，張先生給我打來電話，沒有接，兩個人已經約好，再不聯系，電話接了，也無意義。
說來慚愧，與張先生壹起生活多年，竟不知他曾為我犧牲那麽多，想必當初與雞米合作，私吞公款，更多也是迫不得已要去還債。
若他早些與我分擔痛苦，我們兩人壹起面對，結局是否還會如今天這般，我不知道，也不想多做假設，人生本來就不能回放，更不能重來，今天已是如此，又何必再做奢求。
張先生，要與女人結婚，成立家庭，便是要承擔這份責任，若我與他還有聯絡，就是破壞，對那女人太不公平，不愛壹個人卻與她結婚，已是傷害，能做的，便是盡到丈夫責任，將傷害減到最低。
後來，張先生發來短信，只有壹句話：小說的結局，我看了，很喜歡，謝謝妳。
何必說謝謝，小說只是小說，小說如何虛構都有其道理，人們喜歡讀小說，也正是因為可以躲在裏面，暫時忘卻現實。
張先生的婚禮過後不久，王貴峰結婚，我陪宋凱盛裝出席。
最後，還是說服宋凱不要做新娘的化妝師，參加婚禮已經足夠折磨，又何必將自己折磨得那麽徹底。
整個婚禮過程，我壹直拉著宋凱的手，感覺他的手，時而冰冷，時而顫抖，當新郎與新娘交換戒指時，他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說，我出去抽根煙。
分明，我看到了他的眼淚。
酒席吃到壹半，新郎與新娘挨桌敬酒，說幾句感恩的話。
輪到我們這壹桌，我看著王貴峰與宋凱碰杯，然後，好哥們壹樣緊緊擁抱在壹起，宋凱故作大方地笑著，說，祝妳們幸福。
酒席散場，陪壹臉落寞的宋凱走在北京的馬路上。
宋凱轉過身，突然將我抱住，聲嘶力竭地痛哭起來，張哲，到最後的最後，是不是我們每個人，就只能孤獨地慢慢變老，我們沒得選擇，生活從來就不給我們選擇的機會。
輕輕拍著宋凱，什麽都沒有說。
每個人都害怕孤獨，為了擺脫孤獨曾奮力掙紮，可最後，還是活到孤獨裏去了，那些掙紮過的回憶，或許就是我們最後的陪伴。
生活繼續，壹個人，住在張先生留給我的房子裏面，有時候，會覺得他從未離開，他就在客廳，就在廚房，就在衛生間，就在我的枕邊，用壹種無聲無息的狀態存在著，給我力量，讓我心安。
轉眼，壹年過去。
青山說，這壹年，妳成熟很多，也變得冷漠，好像任何人都可以靠近妳，可任何人又沒辦法真地靠近妳。
人生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壹個人壹生，也不會只有壹個愛人。
我看著青山，大口喝可樂，如今可樂已經成為我生命的壹部分，不可或缺。
以前，我也覺得人總是拗不過欲望，特別是肉體上的欲望，年輕的，性感的，堅挺的，粗大的，激烈的，好像壹場永無止境的循環，渴望著放縱與高潮，又在高潮過後陷入空虛與失落，每個人都沈溺其中，無法自拔。
可是，當妳心裏真的裝了壹個人，裝的很滿，甚至每個細胞裏都有他的影子，妳就會發現，這壹切欲望的追逐，都是虛無，我已得到我最想要的，我的身體與靈魂，再也沒有空間裝入其它。
青山嘆了口氣，看來，我只能徹底對妳死心，尋找其他機會。
我笑著，與他繼續討論下壹部小說的創作計劃。
隔年春天，張老大姐來北京看我，小住數日。
除了各種家鄉特產，還帶來張先生的消息。
原來，張先生的媽媽又壹次入院，聽說這壹次，更加嚴重。
張先生放棄攝影，在老家用積蓄開壹間小店，維持生活，媽媽久病住院的費用，顯然無法應付。
拜托張老大姐，這次回家，只幫我做壹件事。
每月我固定打壹筆錢給她，由她來想辦法，送到張先生的手上，只是，不要讓張先生知道，這些錢，跟我有任何關系。
張老大姐聰明，回家後，找來張先生親戚，借他們的手把錢轉給張先生，解決醫藥費的問題。
此後，張老大姐每周都會與我電話聯絡，說壹下張先生媽媽的情況，得知病情好轉，才稍稍安心。
我開始寫新小說，偶爾與網友聊天，搜集素材。
壹日，收到壹條QQ好友邀請，竟是老家的寶泰，問我有沒有空，想與我電話聊聊。
電話接通，寶泰的聲音有些奇怪，先是聊了壹會兒我的小說，然後才進入正題，說，我老婆死了，自殺。
結婚後，她為我生了壹個女兒，我也總算給家裏壹個交代。
之後，我開始上網，尋找同性朋友，壹開始就真的只是想聊聊，發泄內心的苦悶和寂寞。可後來，就約著出去開房，越來越沈迷。
直到有壹天，我老婆開我電腦，看到我的上網記錄，質問我。
我說，我他媽的就是同性戀，我本來愛的就是男人，我跟妳結婚，只是為了要個孩子，妳不能接受，我們就離婚。
她說她愛我，覺得同性戀是壹種病，要帶我去醫院治療。多可笑！
我不理她，繼續與男人約著做愛，反正已經被她知道，索性在外面過夜。
她跟我吵，吵得厲害我就說離婚，她怕離婚，後來也就不吵了。
上個禮拜，我又出去約炮，回到家，孩子壹直在哭，我才發現，她躺在那兒，壹動不動，旁邊放了壹瓶百草枯，我趕緊送她去醫院，可在路上，就斷了氣。
回到家，我在枕頭底下找到壹張紙，是她留給我的，上面只有壹句話，我要讓妳後悔壹輩子。
多狠啊，我這壹輩子，都活不安心了，我知道我不是人，是我害死了她，可是，這壹切，真的完全怪我嗎？
掛掉電話，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每個gay，都在掙紮，都在痛苦，因為要跟女人結婚，可是，有沒有人想過，那個跟妳結婚的女人，也是受害者。
到底這樣的人間悲劇，何時才能終結？我沒有答案，誰能給我答案？
寶泰的QQ簽名寫著：老婆，對不起，我好想妳。
只是這世界上是否也要有壹個人，對寶泰說壹句，對不起……
又到秋天，八寶山，楊春子三周年祭日。
我跟宋凱，壹人抱著壹束鮮花，往山上走。
宋凱聊到王貴峰，說，現在這樣挺好的，每個禮拜，他都找借口出來陪我壹天，吃飯，看電影，開房做愛。其他時間，我們從不聯絡，我也不會主動打擾，讓他過平靜婚姻生活。
我也不知道這種日子能過多久，反正就這樣過著，過壹天算壹天唄。
是啊，過壹天算壹天唄，轉頭看著宋凱，盡管心疼，似乎也只能如此。
走到楊春子墓前，發現已有人比我們早到，壹個男人，懷裏抱了個女孩，轉過身，竟是江超。
近三年不見，江超胖了，也老了很多，見到我們，有些尷尬，最後還是擠出壹絲笑容，眼角堆滿皺紋。
這是我的女兒，叫小春兒，我帶她來看看春子。我這就走了，不會打擾妳們。
江超聲音沙啞，語氣中帶著局促和不安，以為我還會憎恨地罵他。
不用走，壹起吧，壹起陪春子呆會兒。
若楊春子真有靈魂，會希望江超再多陪他壹會兒吧，時過境遷，再多的怨恨，也淡了，就這樣算了吧。
我仔細打量江超懷裏的小姑娘，眼神清澈，不知怎麽，竟好像又看到了楊春子，就那樣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目光堅定地跟我說，我想再愛壹次，這壹次如果還不行，就再也不找了……
三個大人跟壹個孩子，站在楊春子的墓前，靜靜地，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我說，走吧，明年再壹起過來。
江超壹直看著我，眼眶裏有淚花，不知是悔恨，還是對楊春子的想念……
下山，跟宋凱和江超告別，壹個人站在路邊，給張先生發了壹條短信，問，快到了嗎？
三天前，接到張老大姐電話，興奮地跟我說，南南要回北京了。
南南的媽媽這壹次出院後，不知從哪個親戚那裏知道了我壹直幫忙醫藥費的事，去找張老大姐。
他們兩個，真的能過壹輩子嗎？我就是擔心，這種不合法的關系，說不準哪天就散了，到時候，南南要像我壹樣，面對失去另壹半的痛苦，那種滋味兒我嘗過，太難受了。
張老大姐說，現在的社會，就算結了婚，合了法，也壹樣有可能離婚，能不能過壹輩子，是他們自己的造化，他們的路，就讓他們自己走吧。
後來，張先生的媽媽跟張先生長談了壹次，才知道張先生早在結婚前，就跟姑娘坦白了壹切，兩個人根本沒有登記，只是辦了壹場加婚禮，其實，姑娘只是張先生用高價請來照顧媽媽的保姆，表面裝出夫妻的樣子。
張先生，又壹次自作主張，壹個人承受壹切，不與我分擔……
我站在路邊，看著張先生從遠處走過來，他走路的樣子，還是那麽好看，每走壹步，我的眼前就閃過跟他在壹起時發生的壹幕，甜的，鹹的，酸的，苦的，痛的，五味雜陳。
終於，張先生走到我面前，就那樣熟悉地笑著，說，我離婚了。
我知道。我說。
現在去哪？
不知道，隨便走唄。
張先生拉住我的手，塞進上衣口袋，那個口袋，好像早已為我準備好，那麽溫暖。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