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姐來電話時美國還是白天，可我覺得天壹下就黑了。
我匆匆忙忙往回趕，可還是晚了，死神帶上我爸永久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此事就發生在壹個月之前。
我們父子不和，詳情我不願再提。總之，自從三年前我媽過世，我便認為國內的壹切都和我沒什麽關系了。我甚至不願去想：說不好哪壹天，患心梗又貪杯的父親也會死去。
我爸的遺體停在太平間，而我身邊只有幾個叫不上名字的遠房親戚。還有壹個人就是孫姐。她是我們家的老鄰居，所有人都叫她孫姐。我望著我爸的遺容：十分安詳，仿佛知道我回來，靜靜地等著。這份安詳加重了我心中的淒涼：他是我爸爸，我沒能為他送終，難道就連葬禮也註定要淒淒涼涼地辦嗎？
“對了，”孫姐悄悄取出壹部手機，“妳爸臨終前叫我把這個給妳。”
壹部新手機，新得連指紋都看不清。
“開機。”孫姐又說，“這也是妳爸說的。”
我照辦了。
手機剛剛開機不到三分鐘，傳來了短信提示音。
“打開看看。”孫姐又說。無疑，這也是我爸讓這樣做的。
我又照辦了。
手機屏上顯現壹行字：
“回來了？我是爸爸。現在按我說的做……不要發愁，我會幫妳把我的葬禮辦得像模像樣的。”
事出意外，我有點發懵。不過，我還是按照短信所提示的做了。我回到家，打開寫字臺抽屜，從第壹層抽屜裏取出壹把鑰匙，打開第三層抽屜。又從第三層抽屜裏取出壹個信封。信封裏有個小本子，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和電話號碼，壹***有六七十人。他們全是有必要請來參加我父親葬禮的人。
不可思議的事從那壹刻便開始了。
我爸的遺體轉到了殯儀館。接到我電話的人們陸續趕來。這種時候我才發現，無論我走到哪裏，我和父親，和家，都扯不掉關系。
自從接到第壹個短信，父親留下的手機每隔壹段時間就會顯現壹條新短信。
所有短信都來得非常及時：
“劉×，妳得叫他劉叔，電話號在本子上。給他打電話，請他幫妳主持我的葬禮。”
“別讓來賓餓肚子。妳給××飯店打電話，我跟老板打過招呼了，讓他們送盒飯來。每日三餐不能少，少了失禮。”
“別求車，又搭人情又費錢。我不在乎那排場，妳就更不用在乎了。直接打電話給公交公司，雇壹輛大巴，壹天才二百塊，省錢又實惠……”
“我快火化了吧？兒子，這事妳得留神：骨灰出來時妳摸摸，不燙手的話，估計不是我的，聽說有弄錯的……骨灰盒？簡簡單單的就行，不就是個盒子嗎，再好的盒子也有爛的時候。我知道妳在國外也不容易，我不在乎，妳也別花大頭錢。”
簡單說，我爸的葬禮辦得很好。
這壹切，居然是憑借他留下的手機，憑借那壹條條有如神算般的短信促成的。以致我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死了。
葬禮過後，也就是我爸過世第四天的上午，我正在整理他的遺物，孫姐敲門進來。
“對了，”孫姐看著遺物說，“妳爸好像有遺產給妳。”
我說沒有。遺物無非是些書籍和衣物，別的什麽都沒發現。
“再沒收到短信？”孫姐滿面狐疑。
“沒有。”我說著取出那部手機。
可巧，就在此時，壹條新的短信出現了：
“我是爸爸。我的葬禮辦得還好吧？以前爸爸和妳有爭執，是爸爸不對，因為我老是認為，兒子就該聽老子的……這些都不提了。妳現在要辦兩件事，壹件事是，去通信公司結算。他們開通了預約短信業務，妳接到的所有的短信都是我預約設定的，可我現在已經死了，只好由妳替我去跟通信公司結算了。另外壹件事是，我給妳留了筆錢，在××銀行的保險箱裏。妳可以隨時去領取，保險箱有我設定的密碼，密碼號是5468□□□□□……”
怎麽回事？後面的密碼號不顯示了。
我和孫姐相互對視，瞠目結舌。
我找到了通信公司，說明了壹切。對方立即開始調查：沒錯，那些短信都是我爸過世前半年預定的，那部新手機也是對方特別提供的。根據雙方合同，壹旦手機開機，就會自動發送那些由我父親預先擬寫好的短信。
“可是，最後這條短信不完整，”我說，“密碼部分後面的五位阿拉伯數字，看不見了。”
“我也覺得很奇怪。”對方是位科長，“妳是第壹個開機的人嗎？”
這是我所沒有想到的。
“根據合同，這部手機裏的短信允許循環發送兩遍。會不會是有人在妳之前開過機了，把密碼弄沒了？”
事實正是如此，那些短信並未循環發送第二遍。
我雖然懷疑孫姐，但是沒證據。
玩笑？失誤？還是某種天意？
我不知道。總之，父親的死對我打擊太大，我根本無心去理會什麽遺產。父親的“頭七”壹過，我便買了回美國的機票。
通信公司方面，費用我也已經結清，此後不會再有短信發送給我了。
至於手機，那是父親留給我的珍貴遺物。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懷裏。
我回到了美國。每天照常去公司上班，下班後打兼職。晚上買快餐吃，洗澡，看書，睡覺。偶爾拿出父親留給我的手機，出神地看上壹會兒。
忽然壹天，我的郵箱裏多了壹封國內寄來的掛號信。
看過信以後，我立即跑去銀行，發現我的賬戶裏果然多了壹筆錢，對我來說相當多的壹筆錢。那筆錢正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產。
我把信讀了壹遍又壹遍，直到淚眼模糊：
“我是爸爸。原諒爸爸在短信裏騙了妳。但這是有原因的，我早料到孫姐會在把手機交給妳之前開機偷看的。所以，銀行保險箱和密碼什麽的，都是我編的瞎話，逗她玩兒的。妳在美國可能不知道，國家現在很發達了，郵局的信件，銀行的國際匯款，都開通預約業務了。只要醫院把我的死亡通知轉告妳劉叔，他就會幫我把壹切都辦妥。總之，等妳看到這封信時，差不多就可以去查看匯款了。現在得說再見了，兒子。再見。爸爸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