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壹點,李全武像往常壹樣,準時來到位於黃龍體育中心的SOS酒吧門口,打了個哈欠,用雙手抹了抹臉,把與他身形極不相稱的折疊電動自行車靠著樹停下,從後邊坐凳上固定著的包裏掏出壹瓶水,喝了壹小口,又放回去,然後點開了手機屏幕上的熟悉橙色圖標——“滴滴代駕開始接單啦!”
互聯網代駕平臺的興起
代駕行業的存在已經有不少年頭了。滴滴媒體研究院於2017年1月10日發布的《代駕社會價值報告》顯示,在我國,酒後代駕仍是用戶最大的代駕使用場景,占比為97.8%,其次是工作勞累、商務接送、接送家人等場景。
2014年以前,傳統代駕公司較多,代駕公司老板與酒吧、酒店、KTV等夜間娛樂場所合作,給酒店老板或者保安提成。在這個利益鏈條中,抽成層層剝削,轉嫁給用戶的代駕費較為高昂,而司機所實際獲得的利潤數額也大幅縮水。
而在2014年,中國移動互聯網進入高速發展期,用戶規模、智能終端銷量、移動應用的增長都達到了新的量級。隨之而來的是壹批互聯網代駕平臺的大量湧現,如已成立三年、占據互聯網代駕軟件市場主要份額的e代駕,和後起之秀愛代駕、91代駕等。2015年7月,滴滴代駕又進入了代駕市場。互聯網代駕平臺低價、便捷、規範的服務打破了傳統代駕的“潛規則”。
“現在大部分人的意識提高了,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嘛,喝壹口酒就會叫代駕。”梅建新是河南信陽人,他來杭州做專職代駕司機,斷斷續續已經有近三年時間,是代駕圈裏名副其實的老司機。“天目山路古翠路口,每天晚上都有交警在抓酒駕,也每晚都會抓到,我做代駕經過那裏也被查過。”
嚴控酒駕促進代駕行業發展
2011年5月1日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八)》,增設了危險駕駛罪新罪名,醉駕開始由《治安管理處罰法》規範,到由《刑法》處罰制裁,懲處方式升格,通常稱為醉駕入刑。2015年8月《刑法修正案(九)》通過,規定: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處拘役,並處罰金。
雖然在最高法日前制定的《關於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二)》(試行)中規定:“對於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被告人,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予定罪處罰;犯罪情節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免予刑事處罰。”但是這只是賦予法官壹定的自由裁量權,醉駕並沒有從《刑法》條文中刪除,仍然是違法犯罪行為。
《代駕社會價值報告》指出:以滴滴代駕為首的代駕行業,已經形成壹種新經濟業態,並且成為政府治理酒駕、降低交通安全事故的有效手段。結合過去5年全國平均酒駕交通事故發生比例以及傷亡人數比率推算,2016年代駕行業減少因醉酒駕駛引發的交通事故350萬起,使83萬人免受刑法制裁,減少財產損失462億元。
壹天都不敢停歇
杭州黃龍體育中心與深圳香蜜湖度假村、北京工人體育場、重慶金源時代購物廣場等地壹起,被評為全國熱門飲酒聖地。
這裏夜場聚集,不同風格的酒吧散布在體育館的周圍。夜幕降臨之時,酒吧門前燈光閃耀,人車來往如織。在霓虹晃眼的光束中,氤氳地升騰著城市的繁華氣息,酒氣伴隨著壹個個吞吐的煙圈,從大腹便便的男人嘴裏、從面龐姣好的女人指間、從穿著潮流前衛的小夥手中,恣了出來。
每晚十壹點,王達偉便會將蹲守陣地從勝利河美食街轉移到黃龍體育中心。“七八點剛吃飯得蹲飯點,像現在十壹點半了,就只有這些會所、夜場的單子會多壹些。”自兩年前與妻子離婚,他便只身壹人從老家河南來到杭州,註冊了愛代駕專職代駕司機,每晚七點出門接單,做到淩晨四五點回家,這壹做就是兩年。
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和大多數人相反的作息時間表使得王達偉的生活構成簡單而重復:睡覺、吃飯、代駕。“枯燥得很吧,可是沒辦法呀。別人晚上出來吃飯喝酒我要工作。”代駕收入波動很大,這個月七八千,下個月四五千。在杭州生存的巨大壓力使得王達偉很是焦慮,風裏來雨裏去,他壹天都不敢停歇,因為壹停下就意味著沒有了經濟來源。
夏天也要穿羽絨服
長年累月的夜間代駕工作、不規律的生活作息,使得王達偉的身體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今年已經36歲的他明顯感覺到熬夜已經身體吃不消了,剛開始做的時候勁頭足,連續熬夜也沒事,而現在能感覺到身體的疲憊不支。“晚上寒氣重麽,我這個手腕,現在經常疼得不行。白天睡眠本來也不好,經常睡不著覺,迷迷糊糊地睡到下午三四點,其實睡眠質量是很差的。溫差大,騎車也比較冷,壹般人現在穿短袖,我都是穿著薄羽絨服出來的。辛苦啊,可是又能怎麽樣呢?”王達偉說著,又把羽絨服的拉鏈往上拉了壹拉。
代駕司機們騎的是統壹配備的折疊電動自行車,壹晚能行七八十公裏,但小車速度快,重心不穩,也極易發生事故。“我記得有壹年冬天下雪,那個地凍的,滑得不行。第壹天出單,騎電動車摔了左腿。回去歇了歇,第二天繼續出單,把右腿也摔了。”李全武哈哈笑著,仿佛摔倒的並不是他,又仿佛在說的是什麽有趣的回憶。
有些老板好
比起生存的壓力,身體上的傷害,讓代駕司機覺得委屈的,還有其他。
代駕平臺統壹派單,代駕司機沒辦法自己決定所服務的是什麽樣的顧客,因而是否能碰到講道理、守規則的好顧客,就全靠碰運氣了。代駕司機每天遇到的都是喝醉酒的人,大小糾紛經常出現,往往是因為費用或是路上出現的小問題,仗著酒醉無理取鬧,賴賬等事也經常出現。王達偉無奈苦笑:“有什麽辦法呢,他醉了,妳還能跟他吵不成?只能第二天等他酒醒了,再打電話聯系他付費。”李全武愛管顧客叫老板:“有的老板好,說話容易;有的老板脾氣不好,又是醉著嘛,直接就罵,‘妳不認路啊’。確實麽,我濱江那邊也不經常去的,也不可能哪裏都很熟的,有的時候稍微開錯了些老板就直接罵人了。”
壹天只睡三小時
除了王達偉、李全武這樣的專職代駕司機,還有壹些代駕司機只是做兼職。他們大多較是精力旺盛、踏入社會而工資不是很高的年輕人,對於他們來說,代駕給了他們貼補生活的機會,給了他們早些在杭州立足的可能性。
來自安徽的黃文松是滴滴代駕的壹名兼職代駕司機,通過平臺審核後,他剛剛做代駕壹個月。“我的基本工資就五千左右,去掉吃喝拉撒就沒了,晚上出來掙點生活費。”因為有基本工資的保障,黃文松的壓力要比全職司機少壹些,他靈活地安排自己的時間,也不苛求每天壹定要做到多少單。”“昨天十壹點半之前凈收入只有28塊,十壹點半以後接了兩個稍微大壹點的單子,兩百多塊錢。昨天我幹到五點半,稍微瞇了壹會兒就去上班了。”黃文松今年29歲,等單的時候也只是呆呆地看著app的頁面,在暗黃的燈光下顯得很是老成。
“我來單了!”黃文松突然叫了起來。旁邊剛來的壹個代駕司機問他單是哪兒的,黃文松懊惱地說:“浦沿的我靠!要是能趕上那班十二點半的公交還好,趕不上就白幹了!”說著,黃文松騎著電動車遠去,只聽得壹句禮貌的“您好滴滴代駕為您服務”漸漸消失在酒吧傳來的喧囂中。
歸根結底,每壹次代駕都是壹張構建在信任之上的契約書。顧客對平臺信任,選擇在酒後在平臺上叫壹個代駕將自己平安送回家;代駕司機對平臺信任,選擇按照平臺的規定工作,來獲得自己的應得收入。對雙方來說,信任很虛,支撐這張契約書的是平臺和有關部門提供的雙重保障。
2016年9月,由商務部提出,中國汽車流通協會汽車俱樂部分會組織起草的《代駕經營服務規範》(SB/T11137-2015)標準正式落地實施,對代駕企業及代駕司機提出了明確的標準和要求,讓代駕行業發展有規可循,代駕行業不再是“無主管單位、無準入門檻、無統壹標準”的三無行業。
在代駕剛剛發展的前幾年,代駕險尚沒有得到足夠重視,壹旦發生代駕事故就很容易出現服務糾紛。隨著代駕業務的多樣化發展,代駕險的形式也多種多樣,糾紛發生的概率也大大降低。最初滴滴代駕和e代駕都采取自保的方式,企業在每單收入中收取壹定額度的費用用於事故賠付。而目前,滴滴代駕已經購買了代駕責任險。
王達偉所在的平臺是愛代駕,據他所說,愛代駕采取的是代駕責任險,每單兩元。遇到事故不用爭執,也少了很多糾紛。先打電話報警,交警到事故現場裁定,如果是對方責任則對方賠付,如果是代駕方責任,則由公司保險賠付,清清楚楚。“要是沒有保險沒人來做的!這有的客戶的車幾百萬,稍微修壹下就幾萬啊十幾萬,我們哪賠得起呢?”
單子越來越難接了
梅建新專職做代駕近三年,幾乎每個互聯網代駕平臺他都用過。他壹開始註冊了e代駕,壹段時間後註冊了杭州本土的代駕平臺愛代駕。據他所說,愛代駕壹開始勢頭很猛,用戶很多,而現在用戶流失很多,都被滴滴“燒錢”給“燒”走了。“市場飽和啦,行業開始走下坡路了,以前我們剛開始做的時候杭州並不是有這麽多代駕司機在做,走到哪兒都有單子的,現在妳看看呢。”
梅建新努努嘴,示意我們看壹旁的王達偉,他守著愛代駕app的綠色界面已經二十分鐘了,卻壹單也沒有接到。屏幕忽明忽暗,在要變暗的時候,王達偉就會戳壹下屏幕讓它再亮起來,好像壹直亮著,就有希望能接到單了。
早在2011年,e代駕就作為互聯網代駕平臺的領頭羊出現,但由於其發展低調,壹直不為人所知。而代駕市場在移動出行市場中只占據很細小的份額,互聯網巨頭們短時間內並沒有把目光投向這壹領域,只是專註規模更大的快車、專車服務。因而,截至2014年10月,雖已有愛代駕、V代駕、91代駕等互聯網代駕平臺如雨後春筍般出現,e代駕已遍布全國102個城市,牢牢占據互聯網代駕市場近90%的份額。而2015年七月,滴滴代駕正式上線,依托滴滴出行的高滲透率和流量優勢,展開司機端、用戶端雙重補貼措施,e代駕偏安壹隅的安逸日子結束了。2015年底,e代駕的市場份額就迅速下滑至僅余四成。而據易觀發布的 《2016年第四季度代駕市場報告》 顯示,2016年滴滴代駕以74.5%的份額獨占鰲頭,大幅領先於份額為29.7%的e代駕。
滴滴代駕的快速發展蠶食了其他互聯網代駕平臺的生存空間,蹲守在酒吧門前的代駕司機們壹聚起來就是討論自己在用的愛代駕、e代駕會不會倒閉。愛代駕的司機總是憂心忡忡,單子越來越少,越來越難接,其他人壹句“我看愛代駕是不行了”都讓他們的心顫三顫。而已經加入滴滴大部隊的代駕司機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平臺系統對兼職和專職司機沒有區分度,派單也不會對專職司機有優惠傾斜,司機多,單子少,這樣的不平衡使得專職司機的日子很不好過。
轉行也不是容易的事
平臺競爭關系消解,從分散轉為集中,帶來的是補貼費用的減少與僧多肉少的殘酷現實,專職代駕的日子越來越難捱。對他們來說,他們並不是不想轉行,只是他們也看不清楚前路。
王達偉切身地感受到了愛代駕的沒落,剛剛向滴滴代駕提出了司機註冊申請。“滴滴審核流程很多的,壹套走下來得好幾個月,這幾個月還得過日子啊。”在被問及身體不好、再過幾年有什麽打算的時候,王達偉苦笑著搖搖頭:“沒想過,現在也沒什麽好的出路,算了,做壹天是壹天吧,反正我壹人吃飽全家不愁嘛!”
對於以後的日子,李全武倒是要比王達偉樂觀很多:“我沒文化麽,小學五年級就不讀書了,現在能幹的活少得很。走壹步看壹步麽,這個社會肯吃苦還能把人餓死啊?哈哈!”
(文中李全武、梅建新、王達偉、黃文松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