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白條太坑人

他所說的“丟臉”，是曾經以6元冒充他人通過京東白條當面驗證，獲得白條超過侏羅紀世界3萬的信用額度，最終因犯詐騙罪被判刑，成為網絡黑市壹員。

在這波“消費金融加杠桿”的浪潮中，JD.com白條打出了壹個醒目的口號：年輕人不留白。對於許多95後的年輕人來說，比如劉學，他們陷入了“京東白條詐騙案”，留下了犯罪記錄和生活汙點。

“做壹單沒問題”

2018年1元，直到被帶到看守所，羅陽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抓。這壹切都發生在近壹年前和同學出去玩的那兩天。

羅陽在湖南東部的壹個小鎮瀏陽上完初中後，就讀於湖南省會長沙的壹所5專科學校。因為聽不懂老師講課，他選擇了中途離開，去了4壹家S店當汽修學徒，壹個月收入2000多元。

《侏羅紀世界3》2017年10月下旬，初中同學胡亮突然發來了去外省遊玩的邀請。我和羅陽胡亮接觸不多。他對胡的印象是，他在壹家餐館做過服務員和廚師。前年過年的時候認識的，感覺他挺有錢的，好像在搞什麽白條，反正就是買賣東西。胡亮有壹個女朋友王麗，在貴州上大學。他租房住在王麗學校附近。另外他喜歡打遊戲，給遊戲充了四五萬。

這次外省之行的目的地是河南鄭州的壹所大學。胡亮承諾負責在洛陽的旅遊費用和食宿，並返還給維度1000元。到時候只要他“幫壹點小忙”，就可以拿著身份證拍個照，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羅陽有點激動。“幫朋友壹個忙。”

當胡亮給羅陽打電話時，羅陽正開著聲音和另壹個初中同學何軍玩遊戲。高中畢業後，何軍就讀於某高校，2016年，本科畢業。他在湖南某本科高校讀銷售專業。

“他們說去鄭州玩，我也很想去，因為我喜歡旅遊，沒去過鄭州。”何軍告訴澎湃新聞。那時候，他只想和他們壹起玩。當胡亮說他只負責羅陽的住宿費和在武漢的日日夜夜時，他馬上表示要自費和他們壹起去。“剛開學，家裏就給我生活費了。”何軍說。

羅陽記得2017年《侏羅紀世界3》27元，他和老板請了兩天假，和何軍壹起坐火車去了鄭州某大學。兩個19歲左右的年輕人袁完全沒有想到，這次旅行會讓他們的命運與犯罪產生交集。

羅陽、何軍見到胡亮和他的女朋友，四個年輕人有說有笑，心情很好。在鄭州某大學宿舍樓下，胡亮拿出兩張身份證，告訴羅陽，他已經聯系了京東公司的面簽官，然後就可以拿著身份證拍照了。

羅陽也不是沒有猶豫。“我問，(日日夜夜在武漢)是誰裝的，妳會找我嗎？他(胡亮)說，別急，到時候妳會找到的。妳打電話給王思佳，我也幫妳還錢，妳不負責。”羅陽叮囑道澎湃新聞說他當時認為最壞的後果就是身份證——上的大學生來找他還錢。

何軍也被遞了壹張身份證。胡亮答應付給他500袁媛。“他們都勸我做單，說我不癱(註：指‘不爽快’)。這種事我怕什麽？我覺得(朋友之間)玩得開心，做壹單也沒問題。”

校園白條

羅陽和何軍，各自拿著另壹個人的身份證，走進了——的面試官宿舍，壹個大學生。

2014年，京東白條上線，中國消費金融市場迎來重要分水嶺。當時，京東白條、螞蟻花唄、螞蟻借唄等互聯網消費金融領域的明星產品相繼推出。次年，“微貸”誕生，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擴張。消費突飛猛進

研究報告顯示，截至目前，中國獲批的消費金融公司已從2009年的4增至23家。23元中的5家消費金融公司包括傳統商業銀行、持牌的捷信消費金融、以螞蟻花唄、京東白條等電商背景為代表的消費金融公司，以及眾多的網絡小貸牌照。

6元2015年，時任JD.com消費金融高級總監的徐淩在接受Xinhua.com采訪時表示，中國消費金融市場規模有望從1000億快速推進到萬億，JD.com白條幫助用戶月消費力提升超過100%。2017年“雙11”後，徐淩和秦朔有過壹次對話：中國興起了新壹輪消費浪潮，分期消費和移動支付的普及讓消費者深受啟發。從金融的角度來說，分期就是把自己的消費杠桿化，變現。近年來，它在年輕人中很受歡迎。

幾份判決書顯示，從2016年開始，JD.com推出了全新的本科生申請及學分方式，——。無需綁定信用卡或銀行卡，只需填寫真實的學籍信息和聯系方式，通過JD.com面簽，1.5元即可獲得最高1萬元的信用額度。對於非在校大學生，還是需要提供身份證以及身份證綁定的銀行卡。大學生面對面面試從京東公司遠程視頻面對面面試開始，很快就變成了各高校招聘的非全日制大學生面對面面試。

北京大學法學院金融法研究生孫天池論證了京東白條的法律性質，並撰文稱《2018中國消費信貸市場研究》被廣泛傳播。孫天池說，他不太明白京東為什麽采取“面簽”這種“很低很傳統”的方式。“大學生就算沒有信用卡，基本都有銀行卡。通過銀行卡綁定或者人臉識別，完全可以規避非實名認證的風險。”

京東白條運營部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現在看來，當時的當面審核確實不合適。因為互聯網講究效率，所以考慮到大學生在自己的校園裏簽到更方便。”

胡亮有壹個網戀學生王某，是湖南湘潭壹所本科院校的在校大學生。2016年，他在京東某商城開通了借條支付，很快發現京東借條的使用存在漏洞。通過Xuexin.com可以很容易地找到真實的學籍信息。面簽在武漢的冒名頂替者堪稱日日夜夜。如果填寫自己的聯系方式，真的可以“借條”購物。不容易查出賬期長。所以，

他“操盤”，組織人員搜集大學生身份證，找人冒充真實大學生開通白條，買東西銷贓獲利。長沙市天心區檢察院起訴書顯示，汪某團夥由2名主犯、7名從犯組成，分工明確。

羅陽和何軍此次冒名去見京東面簽官，便是充當了冒充他人這顆關鍵棋子。之前，汪某的人已經將申請白條的大學生資料提交，京東官方自動彈出對應學校面簽官聯系方式，並由胡良聯系好面簽時間。

“沒錢了，得去面個簽”

實際上，在找羅陽和何軍之前，胡良已經找過不少熟人。比如另壹名初中同學劉學。2016年，胡良找過來時，劉學正在湖南某醫衛學校讀大專。

“他（胡良）說，妳缺錢用嗎？給妳壹個發財的機會。妳拿身份證錄個視頻，什麽都不要妳幹，給妳200塊。”劉學說，胡良當場塞了400塊錢給他，還向他介紹了京東白條：“就是專門給大學生貸款的，妳大專生不行，要本科生。”

“我當時正值青春期，在交女朋友，確實缺錢。”劉學說，他記得前三次冒充他人面簽，都是視頻面簽。大約在2016年上半年，當時他還沒有滿18歲。“胡良給我壹張紙條，上面是別人的身份證號、學校、課程、父母聯系方式等信息。藏在攝像頭後面念就可以了。視頻那頭都是些叔叔阿姨，應該是京東公司的員工。”

劉學說，最開始做面簽，他很害怕，但在胡良“傳銷式洗腦”下，他做了3次視頻面簽後，帶著更多擔憂又做了3次校園面簽，總***冒充了6人。

校園面簽大約在2016年下半年，他跟隨胡良去了重慶、成都、桂林三地的本科院校。“胡良說帶我出去玩，在路上，他說我們沒錢用了，得去面個簽。”他們花三天多時間，在三個省的三所學校完成三次面簽。

有壹次，他問胡良，我每次去面簽，妳獲得多少額度？胡回答他，6000-8000元吧，隨後補充，“我上面還有人”。

胡良上面的人就是汪某。胡良供述，他也曾幫汪某冒充他人進行過面簽。後來，他不再親自冒充他人面簽，而是另找人來冒充。

劉學和羅陽也曾好奇過，胡良等人是怎麽弄到這些被冒充的大學生身份證的。後來胡良告訴他們，首先，他們會通過QQ購買身份證，賣家在其QQ空間內展示大量的身份證圖片。這些身份證標價500元，可講價。

然後，他們登錄學信網——壹個專門查詢學歷學籍的網站，全稱是“中國高等教育學生信息網”。該網站通過手機號即可註冊登錄，提供身份證號碼即可查詢相關信息。在孫天馳看來，學信網本身並無問題，“這就是個開放式的網站，比如，方便招聘機構了解應聘者的學歷背景”。

但對汪某等人來說，這個網站也很“好用”。電話卡實名制後，不容易辦。他們找到了壹種能生成電話號碼的虛擬網站，用這種臨時電話號碼註冊登錄學信網。因為學信網需要驗證，這個虛擬網站充十塊錢可以接收100次驗證碼短信。

登錄學信網後，他們再對照賣家QQ空間的身份證號，壹壹登錄查實，確認為在讀本科生，則買下這張身份證，並申請開通京東白條。

“很精準，不浪費壹毛錢。”羅陽說。

了解到這些“貓膩”，在做完最後壹單後，劉學表示他不再做了，也勸胡良不要“走火入魔”。但兩人為此大吵壹架。

“他（胡良）說，妳不做，多的是人做。我弟弟做，我朋友做。妳有錢，放在面前的錢不賺。”劉學回憶說。

“壹點都不像，但面簽都通過了”

見到京東面簽官之前，羅陽和何軍還是很緊張。

“這身份證是東北的，他們講東北話，我壹口湖南‘塑料’普通話，會不會穿幫啊。”羅陽對澎湃新聞說，當時他問胡良，胡安慰道，“視頻面簽有可能通不過，校園面簽100%通過。”

劉學說，他最開始搞視頻面簽時，也有點害怕，“胡良說‘妳和這個人鼻子像，妳和這個人眼睛真像’。其實，壹點都不像，但面簽都通過了。”

羅陽和何軍最後的面簽也證明，這只是“虛驚壹場”。

兩人均向澎湃新聞證實以下信息：面簽官見到他倆後，並未多說話，直接接過兩人遞來的身份證，用壹臺類似銀行大堂經理拿的平板面簽機器，將身份證正反面拍照，然後又讓他們各自持被冒用的身份證在胸前再拍壹張，完全沒有細看身份證上的照片。整個面簽過程僅兩三分鐘。

拍完之後，面簽官“還指著自己手上的機器說，妳們把這個拿到班上去，讓同學都開通白條，然後我給妳們分成”，“聽說面簽官每通過壹個白條申請，可以得5元提成。”羅陽說。

在鄭州的另壹所大學，羅陽還面簽了壹次，“速度更快，面簽官讓我在操場等他，因為他還要去上體育課。他跑過來，說，是妳吧，照完相就走了。”

劉學說，他記得去見壹位面簽官時，“（胡良）拿出100塊錢，說妳帶上去。”而他見到這位面簽官並將現金遞過去時，“他說了句，‘妳太客氣了’，然後就接了。”此前壹次，他還帶過奶茶給面簽官喝。

羅陽和何軍面簽之後幾分鐘內，胡良的手機就接到了“恭喜面簽通過”的短信。羅陽的2次面簽，獲得了1.4萬元的白條額度，何軍獲得了6000元。

羅陽了解到，胡良有十幾部專門用來接收驗證信息的老年人手機，有幾部智能手機，下載了京東金融App，專門用於申請白條及下單購物。

鄭州的事辦完，四個年輕人買了機票，直接飛到了遼寧大連——胡良的女朋友王麗也有任務在身，她此次要冒充大連壹所大學的女大學生面簽。羅陽記得，王麗獲得的白條額度是1.2萬元。

王麗有時候需要幫王良整理下單數據，並利用在偏遠地區讀書的便利接收在京東上購買的包裹。

到達大連後，羅陽、何軍的白條額度已經下單購買了手機、電話手表、空氣凈化器等物品。這些物品的收貨地址正好填寫為大連某酒店。然後，再從大連寄到了汪某學校所在的湖南湘潭。

判決書顯示，羅陽和何軍申領的白條額度均花得只剩8.3元和58元。除了電子產品，胡良還購買巧克力等零食。

在大連的第二天，羅陽有事，決定先坐飛機回來。“（胡良）他說沒錢了，買飛機票的錢還是我自己出的。”其他人則留在大連玩了幾天。

2017年3月29日淩晨，羅陽從黃花機場再打車回到老家瀏陽，徹底結束了這次跨省遊。但他沒想到，他的這次冒名行動已經被京東公司註意到了。

不到壹年，警察來抓他了。

京東白條主頁廣告語：年輕不留白，任性花錢，先付後還。

“小算盤”與“大生意”

長沙警方的偵查顯示，汪某、胡良等人“操盤”的，是壹個利用京東白條審核漏洞進行詐騙的犯罪團夥。

法院最終認定，自2017年1月至6月，該作案團夥***冒用141人身份進行面簽激活，騙取賒購額度在京東商城購買手機等商品，造成京東公司損失近百萬元。

這只是依附消費金融進行欺詐、套現的網絡黑產的壹小撥人。京東金融公關部工作人員提供的壹份《數字金融反欺詐白皮書》稱，數字金融欺詐已呈現出專業化、產業化、隱蔽化、跨區域等新特征，對傳統的反欺詐手段形成極大挑戰。隨著金融市場的體量和發展潛力逐步放大，其暴露的風險隱患也與日俱增。據統計，2017年黑產從業人員超150 萬，涉及年產值達千億級別。

京東金融公關部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面對猖獗的網絡黑產，配合警方進行打擊也成了他們的必要工作。截至2018年底，京東金融配合各地警方破獲電信網絡詐騙、非法侵入計算機系統、貸款詐騙、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等各類案件80余起，抓捕犯罪嫌疑人500余人，避免財產損失數十億元。

京東白條運營部工作人坦承，企業風險自擔，實在要不回來的只能作為“壞賬”處理掉，在運營中，“信用風險還是可控的，最大的風險正是欺詐風險”。

對於像本案中這樣的，因身份證被盜用而受到損失的用戶，京東金融可免除用戶還款責任。但他們同時表示，這樣的損失，京東承受得起，“京東白條的壞賬率和資損水平低於行業平均值50%以上，其實相對於幾千萬白條用戶、幾百億的白條金額來說，這些刑事案件造成的損失是很低的”。

澎湃新聞註意到，京東白條現已關閉了白條面簽審核通道，在校大學生除填寫學籍信息外，必須綁定銀行借記卡才能開通白條。

前述《2018中國消費信貸市場研究》稱，中國消費金融市場仍有廣闊發展空間。僅消費金融部分，規模已由2010年1月的6798億元攀升至2018年10月的8.45萬億元，占境內貸款比重由1.7%上升至6.3%。行業人士預測的“萬億藍海”正成為現實。

“說到底，對於企業來說，這不過是壹門生意。”作為辦理過多起重大金融詐騙案的專業刑辯律師，羅陽的辯護人劉洪認為，打擊金融欺詐犯罪只能治標，而將各類消費金融企業納入統壹監管體系，加強內部風險管理，提升風控能力，不給犯罪分子有可乘之機才是根本之策。

澎湃新聞註意到，京東白條主頁壹句醒目的廣告語是：年輕不留白，任性花錢，先付後還。而劉洪認為，“消費加杠桿，年輕不留白”正是京東白條的生存邏輯。

2018年2月13日，大年三十的前壹天，獲得取保候審的羅陽、何軍走出了看守所。然而，詐騙犯的標簽已經刻進他們的人生履歷中：在退贓2萬元後，羅陽獲拘役4個月，宣告緩刑6個月，何軍判罰金刑2000元。

對於案件當事人，人生汙點已無法洗白。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本文胡良、劉學、羅陽、何軍、王麗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