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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肚詩

01

我想想,爺爺已經走了半年了。我生命中壹個很重要的人已經離開我半年了。

今年5月,父親給我打電話說:“爺爺誰都不認,連妳姑姑也不認。應該是這個星期。妳是回來見他最後壹面,還是到時候再回來?”

我哽咽著說:“我坐通宵火車回家。”

爺爺這十年來多次病危,我以為我已經做好了隨時告別的準備。最後發現自己沒有勇氣接受。

這場告別排練得太久了。

阿姨說:“妳爺爺開始生病的那年是鼠年,今年是狗年,已經11年了。”

我還記得那是2007年,我大二,剛好是春節。每天早上6: 45,我拿著保溫飯盒,在路邊等最早的公交車去醫院。

路燈掛著超大如意結,壹路繁華喜慶。那是別人的快樂,不是我的。

爺爺全身都是管子。心電圖,氧氣瓶,輸尿管,壹瓶又壹瓶的藥水,各種冰冷的機器維持著溫暖的身體。

我端著早餐踏進了病房的大門。父親臉色通紅,小聲對我說:“醫生給我開了病危通知書。”當時腦袋就炸了,不知道該怎麽反應。走廊裏護士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家屬和病人的對話,明明近在咫尺,卻似乎要很久才能傳入耳膜。

幸運的是,那壹次,危險結束了。只是從此爺爺的身體再也無法恢復。剛開始壹年要去壹兩次醫院,漸漸的變成了壹年三四次,五次,六次...

02

去年大年三十,我給了爺爺壓歲錢。我的祝福話語是:“身體健康,好運。”

今年2月,我把壓歲錢拿到他床上,卻說不出這樣的祝福。我覺得所謂的福,是可以通過努力獲得的。但對爺爺來說,“身體好”是不可能的。

這種長期的疾病逐漸消耗了他體內的能量。

就像我小時候壹樣,院子裏養的番石榴樹長到了四米高,看起來郁郁蔥蔥。夏天,它仍然像往年壹樣結出果實。妳可以把它切開,看到幾只1厘米長的蟲子在甜甜的果肉中蠕動。不管用多少農藥,還是治不好。

爺爺體內沒有完整的器官。我年輕的時候抽了很多煙,肺都變黑了。心臟和腎臟也不好。糖尿病、高血壓、風濕病...疾病無孔不入,全都鉆進了爺爺的身體。醫院的藥只能暫時抑制疼痛,無法治愈。

等他精神好壹點,能坐在床上的時候,我把紅包遞給他,說:“爺爺,我給妳拜年。”他接過來說:“好的”。之後,他又睡著了,即使保持“坐著”的姿勢,對他來說也太累了。

春節過後,我出發去廣州工作。過了幾天,父親打來電話,說爺爺又住院了。

這次更嚴重。他產生幻覺了。在虛空中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麽。我壹直喃喃自語,好像在和誰說話。過了壹會兒,我摸索著坐起來,問他想幹什麽。他說他會穿上外套回家。

中午,我餵了他半碗粥,開始入睡。直到下午4點多,護士檢查血糖,發現血糖值只有3.1,太低了。護士說:“妳趕緊叫醒他,吃點東西。”

醒不過來。爺爺睡著了,聽不到我們的呼喚。

還叫護士檢查,發現爺爺的心率在30到200上下波動。正常心率是60-100。

那天晚上,爸爸媽媽在醫院呆了壹夜。

我們都在想,這壹次,爺爺是不是永遠睡著了?

我們甚至說,這樣睡下去,永遠不醒,其實對爺爺也有好處。畢竟爺爺這些年受病痛折磨太久了。他真的很痛苦。

爺爺曾經給我講過他在睡夢中死去的三哥,“三哥死的多容易啊。喝壹碗粥,困了,跟孫子說想睡覺。於是我就睡著了,去了。”爺爺的語氣裏有壹絲淡淡的羨慕。

我見過爺爺被病魔折磨的時候哭。他哭著問:“做人怎麽這麽難?”

醫生給爺爺打了兩針藥,過了很久,他醒了。2065438+2008年3月,爺爺又活下來了。

03

2018年4月,廣州,我還在想下個月回家給爺爺過生日,把他放在輪椅上,帶他出去溜達。

回到家的那壹刻,我就知道這個想法不可能實現了。爺爺太虛弱了,只能整天躺在床上。

我不能帶他去任何地方。

04

2065438+2008年5月。我半夜壹點鐘回到家。

當我走進他的門,看到他,我的呼吸都僵住了。

壹條毯子蓋在他的肚子上,他的腿像幹柴壹樣細。鼓鼓囊囊的啤酒肚已經塌陷,飽滿的臉頰也凹陷下去。

我看著他,恍惚中不認識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實際上是我的祖父。

我握著他的手,喉嚨哽咽,腦袋壹片空白。

爸爸對爺爺說:“爸爸,cm回來了。睜開眼睛,看著她。”

爺爺掙紮著睜開左眼,我急忙靠近他,問他:“爺爺,爺爺,妳認識我嗎?”

祖父的眼神渾濁而茫然,像是在看壹個陌生人。他搖了搖頭。皺眉閉上了左眼。

我的頭爆炸了,我的心突然收縮了。爺爺,妳不認識我了嗎?

我握著爺爺的手,冰冷僵硬。我期待他和我握手。然而,沒有。他的手是平展的。

記得曾經看過的壹句話。當壹個人出生時,他緊緊地攥緊了拳頭。當壹個人要離開的時候,他張開手掌,什麽也不帶走,這叫“放手”。

房間裏,只有氧氣機運轉的嗡嗡聲和爺爺粗重的呼吸聲。他呼吸困難,僅靠鼻子裏的氧氣管供氧是不夠的。他的嘴唇微微張開,深呼吸。吸氣和呼氣。喉嚨深處偶爾傳來兩聲短促的嗚咽。

爸爸出去抽煙了。我呆在爺爺的房間裏。

爺爺說話了,含糊不清。我湊過去問他:“什麽?”

他閉著嘴,睜著眼,艱難地重復著,但他閉上眼睛,艱難地閉上嘴唇。

大部分都聽不清,但只有壹句話我聽得很清楚。他說,“我要死了。他皺著眉頭,重復道,“我要死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不知道如何減輕他的恐慌和無助。我不知道如何處理我的恐慌和無助。

我們都被困在海裏了。只是我回頭還能看到海岸,爺爺已經在茫茫大海中搖擺,沒有方向。

我能做的就是握著他的手。然後我埋下頭,不敢讓他看到眼淚從我眼裏流出來。對他來說,眼淚可能是死亡的預言,是對即將離開的他的壹種震撼。

第二天早上我燉了排骨湯,灌了半碗排骨湯,又加了半碗米粥的湯。兩種雜質。每隔壹兩個小時,用勺子舀三分之壹勺重的東西,從他微微張開的嘴唇縫隙中壹點點倒入。

才知道生與死之間有壹個階段,叫做等死。疼痛是無法忍受和不可避免的。

爺爺沈沈地睡著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粗重的喘息聲變成了咕噥聲。叫了他幾次,許久,他才從喉嚨深處發出壹聲微弱的“嗯”。

我站在爺爺的床前,看著他的胸膛慢慢起伏。突然我有壹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爺爺的靈魂已經離開了這個身體。我守護的只是壹具屍體。這種感覺好詭異,但是有壹定的確信。

第三天,爺爺的胸部停止了波動。爸爸在他身邊叫他,他壹直沒有回應。

爺爺走的那天是他的生日。

葬禮前,爺爺被放在冰棺材裏,我們每天都去看他。他穿上幹凈的海軍裹屍布,平靜地睡著了。疾病折磨了他十幾年,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

大嫂說有的老人走的時候眼睛歪,嘴巴歪。爺爺的臉如此完整安詳,真是福氣。

玉蘭花開得恰到好處。大姑從樹上摘了很多放在桌子上。淡淡的花香,混合著檀香。

05

有壹次看綜藝節目《我向往的生活》,戚薇參觀蘑菇房,讓黃老師做壹道菜熏魚。這是她祖父生前常做的壹道菜。黃老師做了滿滿壹大鍋熏魚。戚薇咬了第壹口,哭了。她說爺爺走後就再也沒吃過這道菜。

我爺爺沒有任何特長。爺爺十多年前得了肺結核。之後,他和我們分開吃飯。再也沒同桌吃過飯。

爸爸把食物煎好,分成兩份。壹個是我們的,另壹個是爺爺的。

爺爺喜歡吃豆豉炒雞,是我們村操場附近那家小店做的。肉很軟,醬油很好吃。他動筷子之前,總是讓我們小孩子先吃,多放幾根。

六七歲的時候家裏窮,三餐只有菜沒有肉。爺爺在工廠做保安,包括夥食。有時候,他會在晚飯前回來,帶我去保安亭坐坐。等他從食堂回來。

他的午餐盒裏也沒有肉。但是有炒豆幹。皮脆,裏面卻嫩滑。我喜歡炒豆幹,是我爺爺給我的。

06

這幾年我回家的原因大多是爺爺又住院了。

周五下班後,我坐夜班火車,半夜壹點到家,睡了幾個小時,醒來後去醫院接替父親照看爺爺。

自從爺爺走後,腦海裏經常浮現這壹幕:我走進病房,看見爺爺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我叫他“爺爺”,他轉過頭,眼睛壹亮,怒氣沖沖地回答我。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這壹幕閃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洶湧的潮水。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我爺爺,坐在病床前,氣得對我“嘆氣”。

07

我家三代人,沒人吃帶字的那碗飯。今天,我可以用筆吃飯。啟蒙來自爺爺。

爺爺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

比如爺爺和爸爸在山腳下幹活,壹條大蛇從山的上遊下來。他們壹起用鋤頭把大蛇砍死,扛回老家,與鄰居分享。

比如爺爺年輕時參軍當兵,有個戰友半夜醒來,看見死去的妻子坐在鏡子前梳妝打扮。村裏的老人說他的妻子缺錢。讓他給老婆燒點紙錢,然後就再也沒見過老婆了。

我的童年平淡無奇,就像壹張白紙。只有爺爺講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才是白紙上豐富的色彩。

08

我記得我三四歲的時候。我騎在爺爺背上,喊著“開車,開車”。爺爺配合得像匹馬,背著我滿大廳跑。

當時家裏承包了壹個魚塘。為了防止有人偷魚,爺爺經常住在魚塘邊的茅草屋裏。

記得盛夏的壹天,我和爺爺坐在魚塘邊,各自拿著魚竿,釣魚。我的腳在魚塘邊晃來晃去,不知道坐了多久。我不耐煩地問爺爺:“怎麽還沒有魚啊?”

爺爺幽默地解釋道:“沒那麽快,等等。”

媽媽說我小時候每天早上都跟著爺爺。他去賣魚了,我就靜靜地蹲在他身邊。這個場景我不記得了。

記得上初中的時候,爺爺身體還很好。他種了很多蔬菜,壹大早就把它們拿到市場去了。我騎自行車。上學前,我像往常壹樣去他的攤位,跟他打招呼。“爺爺,我要去上學了。”爺爺很熱情地回答我:“好!”

爺爺從來不在乎生意上的零零碎碎。買菜的都是村裏的村民。他們摘了壹把蔬菜,放在秤上。爺爺看著他們說:“三塊錢兩塊錢,三塊錢就行了。”

09

爺爺沒有不良嗜好,只是喜歡買彩票。不要下重註,就買幾塊錢,十幾塊錢。輸多贏少。

每次我問他“下次還買嗎?”他揮揮手。“我不會買的。”

過了壹會兒,我遞過來壹份小報。“看看這些詩。妳如何破譯它們?”

每次開獎前都有人賣神秘詩,壹份小報五毛錢。據說中獎號碼就藏在詩裏。

我看著那些東拼西湊的所謂“玄機詩”,解讀起來很頭疼。

另外,爺爺,妳不是發誓再也不買了嗎?

09

大學的時候寫了壹篇以爺爺為原型的作文《兩代人》,獲得了省級二等獎。我想我沒有告訴爺爺這件事。

現在我意識到我是多麽愚蠢。為什麽我沒有告訴他?他聽到這個應該很高興。我用青春寫了池塘,用散文寫了他的鋤頭。

“爺爺的動作越來越慢了。這麽多年過去了,爺爺總能在簡單的菜苗上看到壹絲生機。累了,就把鋤頭插進土裏,坐在因多年使用而光滑的鋤頭把上,舒服地點上壹支煙,吸上壹口,再慢慢吐出來。揮之不去的煙霧模糊了視野,眼前熟悉的壹切都籠罩在壹片霧蒙蒙的未知之中。有時候,看不清楚反而能帶來安全感。不能為了柴米油鹽,讓自己的生活沈默單調。”

現在覺得文字矯情,但那好像是我第壹次把爺爺寫進字裏。

10

人走後,把人用過的東西燒掉,把房間騰空,這是潮汕的傳統。

我在整理爺爺遺物的時候,看到了兩年前給他買的壹件大衣,還是嶄新的。

他怕熱,在家經常穿壹條大褲衩。今年春末夏初,還有點涼意,就給他買了壹條薄褲子。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它戴在椅子上。

六月,我辭職,回到家裏,站在阿公房前,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對著空氣喊了壹聲“爺爺”。我不指望再聽到那個聲音裏充滿成熟的“贊成”。

壹個算命的曾經告訴我,我會活到89歲。這麽想吧。60年後,我們可以在天空中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