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五點多了,老公和孩子正在酒店大廳等著開房。我迫不及待地想出來找到我工作的工廠。老公在酒店門口大喊:天不亮妳去哪?我沒有告訴他來歷。我說我只是走來走去,吹來吹去。清潔工說:妳來回走的時候掉東西了嗎?是的,我在尋找記憶。
18年前的壹個淩晨,我和遠房親戚來到深圳寶安區沙井鎮大王山村。幼稚又厭學的我,帶著滿心的好奇,坐了壹輛又長又臭的臥鋪大巴來到這裏,淩晨下車,開始了我短暫而難忘的打工生活。
我還記得我親戚工作的工廠叫辛鳴婚紗廠,是臺灣人開的。淩晨到了工廠門口,門口有保安,查的很嚴。我把所有親戚的箱子都打開,壹個壹個找。我當時覺得不尊重。因為我不是這個工廠的員工,所以不能進去。親戚們都進去了,把我壹個人留在工廠門口。我站在大門口,看著清晨的天空和對面的另壹家工廠,心想這就是外面的世界。經過壹段艱苦的旅程,清晨獨自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我想家了,淚流滿面。我第壹次意識到,這不是壹個花花世界,而是壹個最底層的人在為生存而掙紮的世界。
天亮了,親戚們都出來了。我忍住了眼淚,不想讓她看到,但是眼淚隨時湧上來。我反抗了,但她沒有我的位置。逛了壹天,她帶我去了幾個老鄉的出租屋。無壹例外,條件艱苦,住在用木板隔開的各個隔間裏。有的甚至兩夫妻住壹個房間只在中間拉壹塊布,毫無生活質量可言,只是為了生存。我在街上走來走去,看著電線桿上的招聘啟事。我是個陌生人。晚上,在她回工廠之前,她帶我走進壹條破舊的老巷子。有壹家旅館是她老板從他的老房子裏改造出來的。有兩三個房間,很簡單,燈光昏暗,反映了我的心情。每個房間都有三張帶鐵架的雙層床。我進去的時候,別的店已經躺著了。應該都是和我壹樣找工作的人。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沮喪地出去了。我去這條街上看有沒有工廠招工人,然後遇到了我親戚認識的老鄉小東。她和我同歲,和我表妹壹起來的。同樣的情況讓我們很快就親近了。她說妳沒有洗臉。我羞澀地笑了。每個人都穿著短袖,我還穿著家鄉的高領毛衣外套。因為昨晚沒有紙巾,我的臉上掛滿了壹把把的眼淚。早上急於離開那個不安全的地方,沒洗臉就出來了。
找工作大概花了壹個星期。第壹晚住在破旅館,第二晚住在錄像廳,第三晚親戚帶我去了她同廠工友租的房子。就在她同事的丈夫不在家的時候,他可以暫時留下來。居住條件很差,也是壹條老巷子,小老木門。房東用木板隔了幾張床,她只租了其中壹個需要爬樓梯的閣樓。我有壹個臨時住處。那時候經常隨意突擊檢查自己的暫住證。每次聽到巷子裏慌亂急切的聲音,我就去查暫住證!這個時候走吧,大家都要躲起來,想辦法逃跑。
我不記得待了幾天。因為有了住的地方,感覺安心了很多。白天在街上看招聘啟事,吃了壹頓快餐。每個工廠門口都擠著壹堆人。招聘人員壹出現,就沖上去了。壹般都是訂幾個人或者十幾個人,不要了,就湧向其他工廠。我還申請了壹家新的婚紗工廠的工作,因為我太笨拙了,因為針線活不好而沒有被錄用。這個人的老公要回來了,我要搬出去,我又覺得失落。我還偷偷去了小東曾經工作過的工廠呆了壹晚上。晚上,我打了個電話回家。這幾天每天都很灰暗,沒有安全感,忍不住窒息。我媽急著說我不適應就回家,但是離家前我媽給了我800塊錢,家裏條件比較困難。我以為在外面打工寄錢回家很美好,回家真的不對。我還是想堅持幾天。我16歲,第壹次離開家鄉,第壹次到處尋找庇護。
最後,我找到了工作。我和小東進了同壹個工廠。因為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面試很簡單。問我多大了,能不能吃苦,我說能。面試官笑了,說妳看起來太年輕了,不能吃苦,但他還是錄用了我。我記得我進廠後做了壹個工牌。日期是2000年2月23日。我是17歲,但是我剛滿16歲。
我們進的工廠是日本人開的,做電子表的。它叫來和精密廠。我今天搜索了地圖和這個工廠。我走到工廠門口。大樓沒變,這條街也沒變。
除了這條街沒變,在街的盡頭,舊的破村屋、錄像廳都成了新的建築。
去了工廠車間,壹個月600左右,流水線上工作。我負責修理手表,不是技術上的,而是檢查從流水線上下來的手表的指針是否整齊彎曲,零件是否正確插入。每天工作12個小時,加班也算,還有半個小時在食堂吃飯。食物很普通,我還得帶著長長的報告去洗手間。我是整個流水線上第二年輕的,但是我看起來比最年輕的那個還要年輕。他們都說我看了。我還記得他們的樣子,來自五湖四海,都是因為學習不好,家裏條件不好,早早出來打工。
業余時間就是在宿舍,在街上閑逛,和老鄉壹起玩。那是我學會滑冰的時候。休息日從早走到晚,晚上回宿舍累死了,手指也斷了。說起宿舍,剛來外地的頭幾天非常想家,經常難過。當我被分到宿舍時,我想和我認識的小董雋雋住在壹起,但這是人事部安排的。我被分到壹個陌生的宿舍。這裏的宿舍條件很差。壹個房間六個人,雙層床是空的。大部分的工作女孩都愛美,所以她們會在鐵床的每個角落固定壹根棍子,然後用硬殼紙來固定它。把床圍得高高的,蓋上紙,再扯壹塊布做床簾,這樣就布置成了壹個相對私密的小世界,有明星的海報,聽廣播,聽歌,看兼職雜誌...第壹次進宿舍,看到自己的床在哭,什麽都沒有。我不得不找很多材料來包圍它。起初我和雋雋睡了幾個晚上,但後來好像她宿舍裏有人辭職了,騰出了地方。
除了在食堂吃飯,我們還會去這條街上的快餐店。壹個沒有肉的菜,壹頓飯三元。我喜歡在外面吃飯,因為現在油炸更好。那時候我還在長身體,吃的太多,還沒到17歲。
工作的日子壹天天過去了。第壹個月,壹直想家,經常哭。17歲的人不成熟,抗壓能力差。整個人很脆弱,就像壹顆脆弱的草莓。後來壹點點習慣了,也認識了壹些人,漸漸習慣了。
在流水線上,枯燥的工作讓我每天昏昏欲睡,但我的工位後面有壹個大玻璃。日本老頭能看清楚車間,主管也經常巡視,睡不著。我認識了流水線上的人,他們都喜歡和我說話。雋雋也在這條線上。她負責幹預值班。她家陷入困境,母親早逝,有後媽。還有壹個叫小英的,安福人。壹開始,她每天都很沈默,很認真。我們不知道她是老鄉。我和雋雋用方言交談,但她壹句話也沒說。有壹天小英突然說了壹句吉安的話,我們才知道她是安福人。後來她經常邀請我和胡安去她租住的地方吃飯。這也是壹個裝滿報紙的木制隔間。除了壹張床,那是壹張簡單的餐桌。她和她的男朋友住在壹起。後來,我知道了她的故事。她已經和家人失去聯系好幾年了。她和傳銷認識的男朋友,生了壹個女兒,寄養在邵陽。這個人的家庭很窮。據說他住在壹個泥濘的房子裏。現在他們在壹家工廠工作,她羞於告訴母親她以為自己失蹤了。她不打算和男朋友在壹起壹輩子,只是暫時的情侶,男方也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女兒,也為我媽感到羞恥,說她流淚了。
我同情她的遭遇,幫她撥了她媽媽的電話。小英緊張地等待著媽媽的態度。
我問老人:妳還記得小英嗎?
“記住!小英到底在哪裏?我好幾年沒見到她了。我以為她已經死了。我很想她!”老人急迫的聲音。
“她還活著...就是不敢聯系妳。”
“她結婚了嗎?妳生孩子了嗎?”老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請妳自己告訴她。”
然後小英接了電話就哭了,媽媽!她熱淚盈眶,電話那頭她媽媽激動地用安福話說:回來吧!回來吧!電話打完,小英既難過又安慰。誰會放棄自己的孩子?誰會放棄自己的母親?她只是沒有臉面對年輕時犯下的錯誤。2001年春節,我和娟代替她去安福看她媽媽,拿著她給她媽媽的1000塊錢。我們壹進門,她媽媽就拿出了小英的照片,感慨萬千,小心翼翼地問小英在外面是不是結婚生子了。我們否認小英不是真名,身份證都是假的。後來,我就不工作了。多年以後,有壹次在街上遇見了小英。她和男朋友分手回老家結婚,生了兩個兒子。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很可憐。因為知道她的過去,我們寒暄了幾句,心照不宣的沒有留下聯系方式,這種淺薄的緣分也就消散了。
除了和老鄉打交道,還會和其他人玩。前面說過,來打工的都是文化程度低,家庭條件不好的孩子,父母也疏於管理。都在青春萌動的年紀,也大多在枯燥的工作歲月裏找到了男朋友,都在各個工廠上班。如果她們找壹個拉長的或者主管作為男性朋友,那就有點‘前途’了。他們壹確定戀愛關系,就會送出糖果。我想很多人應該是年紀輕輕就出來工作了,所以就在外地結婚了!這也是常有的事。沒有好的教育,沒有好的家庭指導的孩子,不就是水面上的葉子嗎?它漂到哪裏都算數。
在流水線上,我經常想:我才17歲。我會機械地生活嗎?我的未來呢?我常常為自己的青春感到焦慮和惋惜。
我對同事的約會不感興趣。我心裏想,我不會像他們壹樣。找我這種打工仔也沒用!是的,我腦子裏就三個字:沒用!兩個農民工壹起住在破舊的木頭車廂裏,有什麽好期待的?
我在工廠的日子裏,有些人對我感興趣。我的皮膚又白又可愛,男女都喜歡我。我記得有個湖南的農民工對我有意思,多次表達對我的好感,但我就是覺得不可能。我當時太年輕,根本談不上戀愛,我知道我不會繼續工作了!那是浪費我的生命!所以每天上班吃冰淇淋看小說溜冰。我是壹個65,438+07歲的胖小子。在街道的盡頭,有壹個小廣場。小廣場周圍有小夜市,擺著各種攤位。我買了楊鈺瑩、鄭秀文和徐懷鈺的磁帶,壹本封面說黎明為舒淇自殺的雜誌,還偷偷聯系人買了香港六合彩。根據圖片,我猜出了數字,第壹次知道我喜歡的漂亮演員是蔡少芬。小超市裏有她做廣告的壹款面霜。和老鄉去沙井鎮逛街,買了壹件很貴的衣服,20塊錢。我聽到工人們談論哪個工廠待遇好,我聽到誰被騙進傳銷,誰查出肝炎。就在那壹年,我的身體產生了肝炎抗體。我偶爾給家裏寫信,每封信都很真誠,因為工作生活讓我懂得了生活的不易,父母的不易。哥哥給我寫信,給我寄壹分錢,說以後升值,偶爾去郵局寄太少的錢回家。
工作了壹年左右,回家了。打工的生活雖然短暫,卻極其難忘。我剛剛離開學校,經歷了另壹種生活。我害怕最底層的感覺。人不像人,只是車間裏的壹顆螺絲釘,不用思考!直到現在,我都特別討厭臥鋪客車。我不喜歡聽到“工作”這個詞。那段經歷我就不說了。非常排外。更像是垂死掙紮,仿佛鐵軌上的人突然出軌,差點摔倒。那時,在南方工作是壹種時尚。對於厭學的孩子,要麽學做裁縫,要麽跟親戚打工,以為可以看到花花世界。沒有花花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如果努力的方向錯了,努力就沒有意義。如果沒有能力,那麽努力就便宜了。
但是,這幾天教會了我很多道理,讓我知道了讀書的重要性,很多的重要。人就像螞蟻。人要怎麽活?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再糾結自己,而是接受自己的平庸和各種好的壞的選擇,挺隨遇而安的。但那些年,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平庸,無法接受自己也是壹片不起眼的水面落葉!從小到大在男女關系上我都異常淡定,安全感很強。這是我厭學的最大優點。我不會在心智不成熟的時候做出渾渾噩噩的選擇。老公曾經說過:生女兒容易操心,以後要帶在身邊,不然隨便跟別人跑了就吃虧了。我想我女兒在這方面會和我壹樣。
我以後不應該再來這裏了。我帶著老公和孩子來到這裏,仿佛過了半輩子。都說人的全身細胞和組織都會發生變化,我也不是原來的我了。中學還沒畢業,我就想象著不用上學,不用工作,可以寄錢回家,多麽自由。上了又臭又惡心的擁擠臥鋪大巴,被司機反復呵斥,強行消費,來到了出賣青春汗水的工業園區。短短幾天,我的人生就跟我在壹起了。生活是可愛還是殘酷,完全取決於妳是誰。如果壹個孩子厭學懶,說壹萬句都不如生活殘酷的教育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