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窗欞斑駁落在書頁上,索性熄了燈安享清涼幽靜,文字裊娜在水壹般的月光中,仿佛娉婷的壹株株荷花次第開放,暗香襲人。是了,我翻開的是本沈三白的《浮生六記》,此刻月明荷香夏夜正好,而我也正在讀到蕓娘纖手弄荷釀花茶。
沈三白寫: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荷香勝似瓊漿,浸了茶壹夜,哪裏有不香透魂魄的道理?怕是身在其中,早已醉了罷,可想荷本性潔質純,若醉了心,那吐露的芬芳怎能不馥郁動人。古往今來,所有的蕙質蘭心也抵不過蕓娘的壹杯佳茗,她是有壹顆蓮心的女子。紅袖添香的美意只有沈三白的佳人在側最為絕世,他自每日裏吟詩作畫,曲水流觴,林語堂先生口中那個中國文學上最可愛的女人,待於深庭為他調制另壹番風月無邊,紅塵眷侶不羨鴛鴦不羨仙。
蕓娘之後,世間再無玲瓏心。
夜半,月兒隱去,空氣沈重潮悶,半夢半醒間下起了淅瀝小雨,雨季來了,雨水和荷更為輕柔,仿佛隔世的戀人今生相逢,訴不盡的纏綿悱惻。等到天光朦朧,撐了傘到東塘看荷,昔時蘇軾隱居田園在東坡上躬耕勤讀,而如今我客居此地,幸有東塘滿池荷花相伴讀書。
雨中的荷有出塵之氣,剝若雛鴿的花瓣望過去頗為驚心。生活是位入職多年的麻醉師麻痹了心念,心動的事與物已縹緲,能在剎那間驚心動魄,並非時光稀釋了藥效,只因荷的氣場太過磅礴。長久地失神,與壹池夏荷默然相對,有風搖曳而過,腳上浮起涼意,才驚覺鞋早已陷進軟泥裏。
此刻我也是壹株荷了,與池塘裏的荷花都在泥中站著,在這浮生裏聽雨。雨荷最美,最靜,最為傲然,雨滴貼上荷瓣瞬間就融為壹體仿佛天然的璞玉雕砌看不出痕跡,只悄悄地沿著縫隙跳上田田荷葉,似壹盤珍珠瑪瑙翡翠湯,珠圓又玉潤,滾來滾去晶瑩顫抖,風來葉傾,那雨水裹了荷香珠簾倒卷,垂掛著無聲無息。也有眷戀著荷心的雨滴,嘀嘀答答跳進鵝黃碎玉的蕊裏賴著不走,直到從荷瓣間溢出來才甘心,荷不語,她的心豈是能隨意來去的。
在佛教中,荷與蓮統稱為蓮,荷就有了禪意,蓮花在佛家語裏為青蓮之意,青白分明,高潔清凈,不染纖塵,用以形容佛的眼睛,我沒有慧眼卻極愛“看取蓮花凈,應知不染心”這兩句古詩,如愛荷那般憐惜蓮的無塵無染。
時常在內心裏奢侈地築壹所陋室,茅草為頂,風雨和泥,草木為脊,自然有風骨,住著周敦頤壹般的人,懂得荷在淤泥中出塵不染的清絕,愛蓮百沐千浴愈加素雅的清美。時光深處,蓮跋涉了千山萬水,永是纖腰挺拔,不做攀附的藤蔓更不生出招搖的枝節,只是筆直地立在水中央,伊人壹般。
是夜,窗外的月完完整整地掛在九天上,更加清冽淳厚,浸泡著荷香四溢的文字,此刻我比沈三白懂得荷花的好。盈盈壹水間,荷大都掩面靜思間或也有回首嗅青梅得調皮,白月光匯集著絲綢絹帛的光澤,卻都不及她的顏色,萬物生靈,荷就是壹株荷而已,保持自身微光,不染塵埃。
月下賞荷,雨中觀蓮,又有什麽看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