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供並非壹個簡單的動作，而是壹系列行為的統稱。上供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寫牌位”。所謂的“牌位”，就是供奉家裏祖先的牌位，大戶人家用的都是木質的，我們家用的是火紙折疊後用毛筆工筆正楷寫好的，火紙折成長方形，頂端折成三角形，略呈寶塔狀，兩側用木棍支撐，插到香爐中固定，雖然簡單，卻也方正肅穆。父親的小楷寫得很好，每年的牌位也都寫得壹筆不茍。牌位的寫法，我到現在還記得壹清二楚，自上而下分別是“本、外音門中三代宗親之神位”，“本”、“外”二字是橫向並列的，這些文字的含義，我似乎請教過父親，但已經記不確切了。
第二個步驟是“疊元寶”。疊元寶用的是祭祀用的“火紙”，這是壹種薄薄的、手感粗糙的黃紙，每逢過年、清明、寒食，街頭巷尾的小賣部裏都能買到。火紙買回家，先要用專用的模具在紙面上敲出古銅錢天圓地方的印子，壹般是十幾張摞到壹起，左手扶著模具更換位置，右手則用木槌按節奏敲打，等到這壹摞火紙都打滿了錢印，再換另壹摞，這些壹張壹張的紙錢，都是大年夜和元宵節要送給祖先的重要的祭品。按照農村的習俗，這項工作只能由成年男子完成，否則不吉利，所以壹直是父親專屬的任務，父親去世後，家裏過年的氣氛驟然冷清淡漠，便逐漸取消了這壹環節。紙錢打好了，接著就要疊元寶，顧名思義，就是用紙錢疊成銀元寶的樣子。元寶疊起來不難，但要疊得美觀好看，不練上幾次還真做不好。火紙是長方形的，比A4紙略大，先沿著紙的短邊卷起，呈直徑五公分左右的筒狀，然後用左右手的食指分別擠壓紙筒的底端，再用左右手拇指將紙筒兩端折起，壹個黃色的“銀元寶”就折好了。後來有壹年，父親聽說疊元寶要在紙筒裏放進壹截香，取“延續香火”之意，這個習慣也就壹直保留到了父親去世之前。
元寶疊好後，放到每年都用的竹編筐子裏，大概要疊這麽兩筐，擱在堂屋大桌子下面備用。大年三十壹早，香就要點起來了，父親總是壹臉鄭重地將祖先牌位請到堂屋的供桌正中間，前面擺上大公雞、大鯉魚、胙肉、水果四樣供品，再往前就是家裏最漂亮的壹尊香爐，父親會親自點燃三炷香，雙手擎著香，對著牌位莊重地作揖後，再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爐裏，從此時開始，壹直到正月十五元宵節，香爐裏的香按規矩是不能斷的，這套程序自我記事起幾乎壹成不變，是必須嚴格遵守的。
供桌上的四樣供品都很有講究。整雞必須是當年的大紅公雞，要選毛色最鮮亮、精氣神最足的，宰殺褪洗之後，還要請專門的“老師兒”將白條雞在盤中別成端坐狀，這才是合格的供雞；整魚則是最新鮮的大鯉魚，過油時炸得酥香硬挺，和整雞相得益彰，取“大吉大利”之意；胙肉的原材料是大塊的鮮豬肉，必須連皮帶肉切得方方正正，十公分見方，用過油的大鍋，倒上半鍋清冽的井水，放入花椒、茴香、大料、姜片，再放入方肉壹起燉煮，煮到肉色變白，用筷子可以插透，就可以出鍋了，撈出來直接盛盤，不再添加任何佐料，就是標準的胙肉；水果也要選時鮮的、應季果品，用的最多的就是紅富士蘋果和貢桔，選個頭最大、色澤最佳、沒有任何瑕疵的蘋果和貢桔，蘋果四個壹盤，壘成金字塔形，周圍擺壹圈貢桔，煞是好看。
入夜以後，就要全家動員準備年夜飯了，然後壹邊圍著火爐吃年夜飯，壹邊欣賞中央電視臺的春晚，關於年夜飯和春晚，還會有專門的章節記述，先說說守歲的流程。大年三十兒晚上，也就是除夕夜，除了年齡太小的幼童，壹般都要通宵守歲，至少也要熬過淩晨兩點，因為過了夜裏十二點，還有兩件重要的事兒要做，壹是放鞭炮、焚元寶、磕頭祭祖，二是全家人壹起吃擱了硬幣的素餡水餃，這兩件事兒必須過了十二點才能開始，而且只要過了十二點，越早開始越好。因此，每年除夕之夜，剛過午夜12點，村子裏都是最喧囂熱鬧的，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在屋裏說話互相都聽不清楚。父親壹向循規蹈矩，這種大事兒自然也不甘人後，每年除夕夜剛過了十壹點半，他就開始有條不紊地帶領母親和我做好萬全準備，鞭炮至少是2000響的，最多的壹次是我考上大學那年，買了10000響的，得提前用長竹竿挑起盤好，或者直接從房頂上垂下來；疊好的元寶端出來，從院門開始，門外左右兩邊分別放三五個，堂屋門口左右兩邊分別放三五個，還有供桌左右、臥室床腿左右，都要逐壹放好；再拿兩塊紅布，分別鋪在院子“春光滿院”春聯前面和堂屋供桌前；早已包好的素餡水餃煮好了，趁熱盛到碗裏。分針剛過十二點整，就把盛好的水餃分別放到供桌和臥室裏，還要在碗上平放壹雙筷子，香爐裏續上三炷香，緊接著迅速跑到院子裏放鞭炮，鞭炮聲剛落，就要跑到院門口點燃元寶，然後點燃堂屋裏、臥室裏的元寶，元寶都焚著了，我就和父母壹起磕頭祭祖。先在院子裏“春光滿院”春聯前面磕頭，男人磕頭要先作揖，起身後雙膝跪倒，每磕壹下都要直起身子，然後再磕下壹個，壹***要磕四個，起身後再作壹個揖；女人磕頭相對簡單，作揖的動作比男人小得多，跪下後連著點四次頭，起來再作壹個揖即可。之後還要在臥室裏重復壹遍，這才能吃上擱了硬幣的素水餃。
李虎，2019年3月28日於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