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壹家三口。
妻子和丈夫飯後各做各的事。妻子喜歡煲電話粥,即使是越洋電話,也常常因為閨蜜的舍不得,聊起來沒完沒了。丈夫則喜歡打電動遊戲,據說還組建了壹支挺像樣的遊戲小分隊,專門定期坐在壹起研究戰略。
那年,兒子九歲,小學三年級。他並不能完全理解爸爸媽媽每天忙忙碌碌的究竟在做什麽。他試圖用撒嬌的辦法博得註意,換來了卻是媽媽的大聲回應: 妳快去寫作業啊,是不是明天課堂上想挨訓呀?!快去!
他去找爸爸,只見爸爸滿臉愁容的躲在書房抽煙,對面的電腦屏幕早已被煙霧籠罩在夢幻中,配上這款遊戲,真是仙境壹般。而爸爸,仿佛就是壹位仙人,正在潛心修行。
他最終沒有開口喊出“爸爸”,輕輕關上門,路過媽媽的臥室,只聽見媽媽還在通話中。他搖搖頭,回到自己房間。
(二)
他們不是壹家三口。
兒子十四歲,初二,沒有考上區重點,常常偷偷地拿著爸爸媽媽的錢出去和所謂的兄弟們抽煙喝酒。
醉酒之後,腦海裏塞滿的都是小時候挨打的場景,有因為不好好吃飯挨的打,有因為哭著喊著讓爸爸陪著玩挨的打,有因為不想學鋼琴挨的打……不計其數的打打打,讓他心裏對這個家充滿恨。
他想不通,為什麽別人的爸爸媽媽對孩子能夠好好說話,而他的父母卻永遠不知在忙什麽,沒有時間聽他說話,沒有時間去陪他,壹不小心,就會被引爆。
那年冬天成都特別冷,他多次因為醉酒在街上,差點被凍死。
更讓他心寒的是,爸爸媽媽在那個其冷無比的冬天離婚了。他沒有選擇跟著任何壹方生活,他不想生活在他們遊離的眼神和不走心的關懷之中。
家散了。他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還有那支小學唱歌比賽冠軍獲得的話筒和壹副小音箱,統統扔進包裏面。唯獨沒有帶上爸爸給他買的手機。
“砰”地壹聲,門鎖上了,他還不知去哪裏謀生。
(三)
三個人。
他走後的那幾年裏,媽媽常常做噩夢驚醒。腦海裏不停在播放打罵孩子的畫面,她壹次次大哭著醒來,然後瘋狂的找遍每壹個屋子,大聲喊兒子的名字,求老天快把他送回來吧。
她還會跑到火車站汽車站,壹待就是大半天,手裏握著兒子留下的手機,嘴裏不停的嘟囔著他的名字。有幾次,被認為是人販子帶到派出所,她竟然也不辯解,只是發呆的望著民警,淚眼婆娑,哪裏還是四十歲的女人啊!眼角早已爬上了皺紋,兩鬢的白發更是多的數不過來。
不明緣由的人都認為她經歷了怎樣的不堪。
他的爸爸在他出走那年的春節前,工傷住院,三級傷殘,盡管不影響日常生活,但是不能再靠勞動賺錢了。他提早過上了退休後的生活。
他們的兒子並沒有跑遠,就在四川省內。他曾和朋友說過“爸爸媽媽會有老的壹天,他們只有我這壹個孩子,我不能不管他們。”
他到飯店刷過盤子,他去醫院做過護工,他還交往了壹個女朋友,後來騙光了他辛辛苦苦攢下的兩萬塊錢,留張字條,禮貌的離開。
他看著字條,渾身的汗毛都在流淚,他瘋狂的想念爸爸媽媽,卻想不出壹個理由去聯系他們。 他把家中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寫在出租屋的墻壁上,被煙漬熏的發黑的墻壁好像千年前的壁畫,盡是故事。
每天寫,每天寫,下面寫滿了,踩著凳子寫在上面。似乎每寫壹次,他的心都能夠輕松壹點。
(四)
壹次災難。
2008年5月12日,房頂的吊燈搖搖欲墜,發出咣咣的碰撞聲。那天,他剛下夜班,睡得很沈,並沒察覺有何不妥。幾秒鐘的時間,吊燈砸落在地,他壹下子坐起來,心想“完了是不是地震了”,他起身去拿那支話筒和小音箱,這是他的寶貝,因為在他印象中,只有那次唱歌比賽,爸爸媽媽陪他壹起參加。他,心裏記壹輩子。
他不知道是什麽力量帶他跑出的出租屋,站在壹片廢墟前,他害怕極了,他想家,想爸爸媽媽,他恨不得馬上飛奔回成都。
那天,爸爸媽媽在看新聞,看到汶川大地震,他們的心莫名的疼痛,好像兒子正在經歷這壹切似的。
(五)
他們是壹家三口。
地震那天,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選擇做了誌願者,用雙手從廢墟中救出許多人,不少是附近學校的孩子,他們的傷勢嚴重,昏迷中還在喊著爸爸媽媽。
地震第二天,他的爸媽也選擇做誌願者主動聯系相關組織來到汶川。媽媽有做醫生的經驗,把許多孩子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她每次上手術臺前都會默默祈禱她的兒子沒有遇到此劫難。
那段時間余震頻發,人人精疲力盡,心有余悸,他們的相遇是誰也料不到的簡單。那天壹大早,新到了壹大批救援物資,人手不夠,他年輕有力氣,主動請纓到另壹個區域幫忙。而另壹個區域負責登記物品的人就是他的爸爸。
那個瞬間,也許他壹生也忘不了。他和爸爸第二次眼神如此熾烈的交織在壹起,第壹次是二十年前的唱歌比賽。
他們沒有過多寒暄,繼續忙碌著。爸爸給媽媽稍了口信過去,媽媽來不及換掉白大褂跑過來。他們不打擾他,只在他運送過來壹箱物品做登記時,多看他幾眼,告訴他註意安全。
而他的眼淚早已猶如泄閘的洪水抑制不住的在轉身時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