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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架上結葡萄(短篇小說)

? 文/梅曉珠

我們家最常見的下飯菜是涼拌蘿蔔絲和清炒大白菜,家裏人每次上街就會提壹大兜回家,往水泥地上堆個十天半月不壞,大白菜被過堂裏來來往往的風吹蔫兒了,媽媽就會把它們洗洗剁碎,然後撒上鹽弄成腌菜。

不知何故,院子裏的那棵葡萄樹,卻越來越繁盛。每每傍晚時分,葡萄架下淅淅瀝瀝全是葡萄雨,爽煞了下面乘涼的人。自從爸爸為我們綁上了壹架秋千,弟弟已經好久沒有動過它了。

年幼的弟弟常常帶著咪咪玩滾蘿蔔,小貓咪聽著大蘿蔔與灰色水泥地面弄出的巨大聲響,嚇得左逃右竄,喵喵喵地狂喊救命。涼拌蘿蔔我們從春吃到夏,再從夏吃到秋,秋收後家裏有了現成面粉蒸成的饅頭,把饅頭掰成兩半,再夾上醬過“老幹媽”的蘿蔔絲,就真的成了名符其實的漢堡。而這種樸素的創意則成了我們全家豐收後的“慶功宴”.

參加“慶功宴”的有奶奶、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和我,當然還有大黑、咪咪和胖大、胖二和瘦小六,其中雞族中的幾個弟兄在幾次意外事故中不幸折夭。三三被無知粗魯的大黑吞食,而胖小四和瘦小五則犧牲於弟弟之手,因此我和妹妹都私下認為弟弟是繼大黑之後又壹個殘忍的小家夥,況且他拿饅頭之前從不洗手,於是雪白的饅頭上立即留下他黑黝黝的指紋。“慶功宴”擺好後,壹家人圍坐在桌子周圍邊吃邊聊,其實“慶功宴”就是兩大盆蒸好的饅頭、兩三碟涼拌蘿蔔絲和壹大碗黃豆醬。

開飯嘍!

除了?媽媽還在廚房裏忙活著,我們已經圍在了桌子旁邊。

“不許動,我要那個最大的。”弟弟提溜著快淌到嘴邊的鼻涕指著面盆笑嘻嘻地說。奶奶每次都喜歡和弟弟坐在壹起,“小臭崽子!”奶奶有時抻手摸摸弟弟的腦瓜子或小雞雞,並小聲地嘀嘀咕咕。不過,奶奶大概得了老年癡呆癥,因為弟弟打去年他生日那天起就正式宣布不再穿開襠褲,也不允許別人再拿他的小雞雞開玩笑了。

是的,鵬鵬快要上學了,要有個小學生的樣子,鵬鵬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鵬鵬了。

奶奶顫巍巍地舉起筷子把那個雪白的大饅頭夾給了他,好家夥,那可是我跟妹妹的傑作。我和妹妹眼巴巴地看著他把我們的勞動成果吞咽幹凈,壹點不剩。

“怎麽?都不餓呀?”不知何時媽媽也進來了,只可惜手裏只提了只暖壺,她把暖壺放在桌上並順勢坐了下來,夾了根蘿蔔絲嘗了嘗說“不鹹不淡,恰好呀。”

這時奶奶溫和地看了我們壹眼“瞧,把娃兒讒成啥樣子。”

媽媽看了看正在狼吞虎咽的弟弟,幹笑了壹下說“這景子妳們沒去趕集,不曉得街市上的東西漲得有多離譜兒,光上海青就漲到四塊八,香蕉蘋果更嚇人,五六塊壹斤,我壹般都等到快罷集的時候才去,不過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喏,這些蘿蔔白菜都是。”媽媽指了指方桌和堂屋的壹角。大家開始動筷子,弟弟也許是吃飽了,已經丟下碗筷去搗鼓他的了。這些話題都與他無關。

“自開春以來東西都老貴了,2008年真是個背運年。”爸爸接著茬兒說,我和妹妹也不由自主地摻和了進來。

不壹會兒裝醬的碗就見了底,鹽拌蘿蔔絲瀝下的水分蓋住了盆底,那種細細碎碎的哢嚓哢嚓聲在各自的口腔裏回響著。奶奶牙不好,壹根蘿蔔絲要咬好幾下,而我和妹妹則顯得輕松多了。爸爸在吃到第四個饅頭時突然對著我說:“以後奶奶在這裏吃飯妳就把蘿蔔絲炒壹下,好吧?”

哦,爸爸,家裏的菜籽油老早就用完了,而妳對這種事卻從不關心。我在心裏反駁著。

“炒菜還不簡單呀,海梅會。”媽媽故意朝我挑了挑眉頭。我明白她的意思。

“?對,把蘿蔔切成絲放油鍋裏炒個三五分鐘,兌點水燜壹燜就行。”爸爸又開始把矛頭指向我。

“說的倒好,油呢?”媽媽終於忍無可忍,反問道。

“油?”爸爸楞了。

爸爸笑時的表情酷似梁朝偉,有幾分神秘,而弟弟卻反駁說像他的偶像林俊傑。

“還年裏?年裏的油早用完了,妳也不想想咱們壹家子是怎麽過來的!”媽媽回想起這段日子以來的艱辛,眼角潮紅,無名之火“噌”地竄了上來。還記得媽媽為了減輕爸爸的負擔多幹些活,她每天早出晚歸,還多養了幾頭仔豬,每到傍晚時分去鄰居家挑泔水,並把挑回的泔水分桶澄清,第二天清晨又悄悄把結在桶沿上的豬油刮下來,放進瓦罐融化,撇去雜質,作為食用油。每次做菜時用筷子頭挑壹兩滴,這樣菜湯裏就會漂浮著少量的油星兒,我看到很多飯攤上也是這麽做的。

“媽,胖大下了蛋!”就在這時弟弟楞頭楞腦地沖進堂屋,大叫大嚷著,手裏還攢著什麽。

“咋了,妳這娃子恁瘋!”媽媽又想把火氣往弟弟身上撒。

“胖大下了蛋,剛撿的。”弟弟顯然是被媽媽嚇住了,老老實實地松開了手掌,果真是壹枚小巧的雞蛋,粉嫩的外殼上還帶有幾絲淡淡的血跡。另壹只手也松開了,壹小嘟嚕綠皮葡萄!看上去好精致,

“嗯,還是頭壹個蛋哩,這下妳們以後就有的吃了。”媽媽撚起雞蛋端詳了壹會兒,似乎氣也消了大半。

“吆,葡萄也結出來啦!沒想到哩!”妹妹驚喜地說。

“怎麽吃?肯定澀地張不開嘴。”

……

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我們家的第壹掛葡萄,唾沫亂飛,沾得衣襟上都是,可是誰也沒有嘗壹嘗的意思。

久候在壹旁的奶奶見勢趕緊打圓場:“家裏沒油吃,這咋能過日子呢,我那裏還有壹提子小磨香油,反正也用不上,我去拿來妳給娃子們炒菜。”

“媽,妳這又是何必哩。”

奶奶說完就真的回去拿那提子香油了,爸爸的呼喊聲並未能阻止住奶奶前進的腳步。嗨,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煤爐上的鐵鍋早就結了斑斑駁駁的銹垢,鐵鏟也被弟弟鏟鳳仙花的根給弄豁了口子。後來胖小二和胖小四相繼開了殼,這群雞族的寶寶們給處於困難期的我們帶來了希望。當奶奶提著她唯壹的小磨香油走進堂屋時,那年的經濟危機也在維持了很長壹段時間之後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