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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穿行在建始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總能遇見壹抹令我眼前壹亮的色彩。那就是農人進城零賣的果蔬之色彩。
小蔥、大蔥、大白菜、小白菜、菠菜、生菜、空心菜、卷心菜、油麥菜、龍須菜、木耳菜、香菜、芹菜、黃花、蓮藕、韭菜、芥菜、花菜、紫甘藍、紫角葉、雪裏紅、紅菜苔、冬瓜、黃瓜、絲瓜、南瓜、苦瓜、地瓜、西蘭花、西紅柿、茄子、茭白、山藥、茼蒿、萵筍、竹筍、高筍、四季豆、豇豆、豌豆、黃豆、紅豆、梅豆、花生、葵瓜子、洋芋、紅薯、辣椒、山胡椒、生姜、蒜苗、蒜薹、大蒜、折耳根、胡蘿蔔、白蘿蔔、青蘿蔔、嫩苞谷,香菇、羊肚菌、平菇、野樅樹菌、櫻桃、車厘子、草莓、藍莓、樹莓、杏子、李子、桃子、梨子、西瓜、枇杷、石榴、獼猴桃、板栗、核桃、棗子、拐棗、八月瓜、葡萄、柿子……
青、綠、紅、橙、黃、白、紫、褐……各色果蔬,疏疏密密,挨挨擠擠,零零亂亂,活色生香。它們依著時令,點綴在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街頭,不動聲色地融解了某種堅硬與冰冷,舒緩了壹些喧囂和浮華。
果蔬之色,自然之色,生命之色。亦是人間煙火之色。
果蔬被農人安放在竹筐裏、竹籃裏、竹背簍裏、竹撮箕裏,或是直接擺於地上,倔強地保持著壹種來自大地深處的原始活力。它們帶著清晨的露珠,攜著些許的泥土,隱著熾熱的情絲,藏著久遠的秘密,散漫而寧靜地出沒在小城裏。果蔬什麽也不用做,就把壹座小城扮得生機盎然。
壹年四季,果蔬在山野裏蓬勃生長,而後跟隨它們的主人來到陌生的城裏,等待新的主人將它們帶回家。路過它們的人,很難視而不見。尤其是像我這種從鄉下來到小城的人,只需要壹籃白菜、幾捆小蔥,眼前就會浮現壹塊青青的菜園;或是壹筐枇杷、幾簍石榴,心間隨即閃現壹叢挺拔的果樹;又或壹袋野樅樹菌、幾串野葡萄,腦海裏定然躍出壹片幽深的樹林。在那樣的時刻,人與果蔬之間有種虔誠得近乎神秘的交流。
我看著那些果蔬,分明感到,壹些新鮮的美好漸漸地將我包圍,壹些溫柔的撫慰正在向我靠近,壹些細微的恬淡已然把我溫暖……恍惚間,眼前的果蔬、記憶裏的果蔬相互交織、纏繞,輕輕悄悄地絆住我的腳步。我享受這牽絆,停下,買壹點,再買壹點,然後滿載而歸。這跟在超市裏買菜是完全不壹樣的感覺。那些整整齊齊、明碼標價的果蔬,橫豎讓人有種奇怪的疏離感,好像被某種東西阻隔了,失去了很多味道。
滿溢山野芬芳的果蔬,是生活在城裏的人抵擋不了的舌尖上的誘惑。我買,妳買,他買。買買買。就這樣,在此起彼伏的換價聲裏,在擇菜挑果的悠閑動作裏,壹個壹個日子慢慢地退向時間深處,壹縷壹縷煙火氣悠悠地升騰蔓延開來。
小城裏,每壹個賣果蔬的農人,都像壹個若即若離的謎。他們的步伐略顯蹣跚,他們的神情捉摸不透。他們臉上深深的皺紋裏訴說著生活的不易,他們雙手厚厚的老繭裏書寫著拼搏的艱辛。他們大多不擅長叫賣,哪怕用血汗成就的“作品”那般出色。他們總是習慣了沈默地行走、站立或是蹲下,他們所有的期待都沈澱在眼睛裏。路人光顧或是不光顧,他們看起來並不關心。多少個暮色沈沈的黃昏,那些挑著賣剩的果蔬從鬧市裏靜靜往家趕的農人,從來都是壹臉沈靜,沈靜如謎。
就是這樣的他們,壹日壹日地出入小城,豐盛了壹城人的餐桌,豐盈了壹座城的煙火。
夏天,在建始這座小城的街頭,還可能遇見壹種非果非蔬的美麗誘惑,它就是“神豆腐”。
神豆腐,是城附近的代陳溝村村民用壹種生長在這個小村裏叫做神豆腐樹(俗稱斑鳩柞)的灌木做成。這種植物雜生於溝邊、路旁,其葉經采摘、洗凈、淋燙、搓揉、過濾、加膏,靜置後就神奇般地成為清香細嫩、晶瑩碧綠的“豆腐”。
這種樹有壹種特別的神香味,制作過程中又加了神香灰水,於是,人們就稱其為神豆腐。
神豆腐那翡翠般清秀的容顏,就足以令見者怦然心動,將其切成小塊或長條,裝盤,灑上壹點紅辣椒、姜沫、酸大蒜水等,就可以食用了。民間有詩雲:非果非蔬非米糧,玲瓏玉潤翡翠光。爭相舉著珠盤盡,腋下生風齒頰涼。
神豆腐,有點神。
不論是壹擔果蔬,還是壹塊神豆腐,都是小城煙火氣的片段。萬千風味,自在其中。
小城建始,綿延千年的煙火氣息,深深藏,淺淺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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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說壹說建始城裏那些與吃有關的店。
就從早餐店說起。煎油餅、餃子的,炸油香兒、油條的,炒豆皮、河粉的,蒸包子、饅頭的,煮餛飩、面條、蛋皮的等各種店,分布在小城的各條街道。開早餐店的人,各懷獨門妙招,烹出種種美味,只待顧客靠近。
著急上班的,匆匆地買上兩根油條加壹杯豆漿,或是幾個包子、壹個油餅,拿在手上,邊走邊吃。得閑的人,要麽獨自慢慢悠悠地選壹家喜歡的早餐店,坐下來,點壹份,細細品嘗;要麽約上兩三個好友,相聚在某家店,邊吃邊聊白。那份閑適,神仙見了也羨慕。那就是壹抹壹抹流動的人間煙火氣。
誰也不能跟早餐過不去。吃了早餐,才有力氣在新的壹天幹著自己壹生之中註定要幹的活。壹城人,明明白白又恍恍惚惚地吃著早餐,就把壹座小城的煙火氣吃得漫天卷地、浩浩蕩蕩。
誰還沒個中意的早餐店。誰誰誰誰誰誰誰都中意的早餐店,就是小城裏有名的店了。
比如,建始東街,有壹家崔姓的做包子的老店,50多年三代人以做包子為營生,手藝不斷精進,味道堪稱壹絕。每天早上,崔家人忙得不亦樂乎,顧客絡繹不絕。崔家做的是生煎包,外酥內軟,色澤金黃,香氣撲鼻。多少慕名前來的人,為了壹個生煎包,心甘情願排隊等候。壹鍋包子煎熟了,熱氣騰騰,很快就搶購壹空。
還有壹家,名喚“羅胖子包面館”,以前在小城大北門經營,後來搬到廣潤路。老板羅胖子做得壹手出類拔萃的包面,面皮薄如蟬翼,餡兒軟嫩,湯色清亮,入口爽滑,唇齒之間,滿溢清香,壹吃難忘。別看羅胖子塊頭大,幹活卻靈活得很。只見他將包面丟入滾燙的沸水中,接著迅速在碗中調配佐料,三五分鐘,將包面從沸水中撈出,倒入碗中,端至顧客面前。很多來此店過早的人,都是回頭客,進門大呼“羅胖子,來碗包面!”“好嘞!大碗還是中碗?”羅胖子嗓門也大。
早餐,打開小城的每個清晨,氤氳出柔軟的煙火氣。小城,不知不覺地褪去了夜的黑暗與沈寂,重新意氣風發。就好像小城也吃了壹種神秘的早餐,充滿了巨大的力量,欣欣然要幹點什麽。
早餐店還沒打烊呢,壹些特色小吃攤點就又開始誘惑壹城人的味蕾了。烤面筋、炕洋芋、烤紅薯、煎餅果子、臭豆腐、醬香餅、燒餅、千層餅、手抓餅、涼面、涼皮、涼粉、米粑粑、洋芋粑粑、蕎麥粑粑、醪糟、米酒、灌湯蛋包、酸辣粉……做這些小生意的人,推著滿是食材、佐料的特制小車,三三兩兩出沒在街頭巷尾,飄飛濃濃淡淡的香味,撩撥來來往往的行人,鋪陳熱熱烈烈的煙火氣息。
到了傍晚,街面上更熱鬧了。更多的小吃攤點冒出來了。它們披著漸次亮起的燈光,和著壹陣壹陣悠揚的廣場舞音樂,迎著各種走進夜晚的腳步,可愛至極又古靈精怪地把壹座小城的煙火氣淋漓盡致地渲染出來。
不得不提壹下的,是深受建始人喜愛也是建始人獨創的壹種美食——建始大餅。
也不知最先是哪個建始人靈機壹動,在大油桶內敷壹層緊實的泥土,做成烤大餅的竈。後來,淘汰了用油桶做的竈,改用專門定制的竈,仍為圓柱形,高1米左右,竈底燃起紅紅的碳火。竈旁支起案板,放上酸堿適度的面團和壹盆細碎香辣的肉餡。切壹小團面,在中間放入餡,再用搟面杖搟成薄薄的橢圓形,在其中壹面均勻抹上少許醬油,灑上白芝麻,拿起,雙手輪換著翻轉幾次,利用張力將大餅甩得更薄,然後迅速將無芝麻的那壹面貼在竈的內壁上,很快就把大餅烤得脆生生的,濃郁的香氣從竈內竄出來。用火鉗夾出大餅,就可以享用這獨壹無二的美味了!
我家樓下不遠處就有壹個賣建始大餅的小攤點,名為“於大餅”(老板姓於)。夫妻二人壹起經營。女人揉面、加餡、搟餅,動作麻利;男人烤餅,忙而不亂。晚上,專門去買“於大餅”的以及經不住誘惑的過往行人,從四面八方走來,相聚在攤點前。妳壹個,我兩個,他四五個。也有人壹次買幾十個,那是要寄給遠方的親朋嘗嘗建始的特色小吃。顧客們說說笑笑,夫妻倆配合默契,壹個壹個的新鮮的建始大餅相繼出爐。壹撥顧客走了,又壹撥顧客來了。夫妻倆常常從下午做到深夜,太忙的時候,兩人也拌個嘴,紅個臉,但只要顧客來了,立馬笑臉相迎。
除了早餐店、小吃店叫人欲罷不能之外,許多餐館裏的飯菜,同樣令人垂涎欲滴。蓑衣飯,大米和玉米面混蒸而成,它還有壹個非常文藝的名字——風交雪;洋芋鍋巴飯,黃燦燦,香噴噴;芋荷梗炒肉,鮮美異常;蒸扣肉,軟嫩可口……風味各有千秋,無需壹壹列舉。
吃,就要吃得隨性,吃得暢快,吃得豐富又多彩。民以食為天。吃,是人間煙火的實在。
在建始,不管妳吃的什麽,都是在吃小城的滋味,悟小城的氣質。吃著吃著就懂了。
小城建始,煙火漫卷,風味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