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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刻在雪山之巔的記憶

? 曹文龍/文

歲月更替,彈指之間,離開部隊已經過去了好幾年。每每想起在軍營的日子,那矗立雪山之巔憨厚、直率、果敢、忠誠的道道身影,總會蕩起記憶的旋渦,情不自禁地重拾與戰友並肩生活的時光,慢慢回味那些年我們身上彌漫過的酸甜苦辣,有些人、壹些事,縈繞頭腦,鐫刻心間,揮之不去,觸之潸然。

? 忘不了那壹顆蘿蔔

蘿蔔,別名萊菔、菜頭,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壹種蔬菜,全國各地均有種植。可以說,說起蘿蔔太平淡無奇,很多人或許不屑壹顧。就是這不起眼的蘿蔔,在我們邊海防哨所特別是西藏的邊防哨所,官兵視它為寶,是戰士們奢侈的綠色蔬菜之壹。也正是這無足輕重的蘿蔔,每每遇見,那張帶著憨厚微笑的面孔,如同縮影成的幀幀電影膠片,時常映顯於我的腦海。歲月越久,畫面越清晰,仿佛過去的壹切皆在眼前。

?那是幾年前的8月,我隨中央電視臺軍事頻道記者壹同前往詹娘舍哨所采訪,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汽車終於停在邊防簡易公路的盡頭,剩下到詹娘舍的路程必須徒步前往。在我們經過壹個哨點時(涉及軍事機密,不具體講哨點的名字),剛好看見壹名戰士笑嘻嘻地從農民工工棚鉆了出來,胸前不知藏了什麽東西把衣服頂得鼓鼓的,而且還雙手捧在腹部上,貌似怕裏面的東西會掉出來。因為當時在上級的關懷下,經過招投標和嚴格政審的農民工正在哨點旁修邊防簡易公路,且農民工的工棚與官兵的哨點相距不到10米。當這名戰士發現我們後,就像做了虧心事不敢擡頭看我們,只是低著頭細聲地向我們打招呼問好。其實我們也很好奇,甚至懷疑戰士拿了農民工的什麽東西,以至於那麽高興!之後,我們帶著質疑的語氣向這名戰士詢問情況時,他羞澀地從懷中慢慢掏出壹物,待全部物品展現在我們面前時,大家都楞在那裏,好長時間沒人發出聲音,幾雙眼睛盯著這名戰士手中的物品,各自心中湧動著難以言表的痛楚。原來,這名戰士視若珍寶的競然是壹顆長約20厘米的蘿蔔。看到戰士拿出的蘿蔔,對於我們現場的所有人特別是長期戰鬥在西藏的官兵,誰都明白是怎麽回事,誰也不再質疑戰士的行為,甚至個別同誌還流下心酸的淚水。

?生活在西藏和到過西藏邊防的人都知道,壹些邊防哨所由於地理位置和自然環境等客觀因素,根本通不了公路,即使最大努力地修到能去的地方,每年能夠使用的時間很短很短。我們經過的這個哨點公路還未修通,地方施工人員正在努力。但是,該哨點地處海拔6400多米的山崖上,三面絕壁陡峭長年冰雪覆蓋,唯壹壹面雖坡度略緩也因雪水沖涮終日泥濘難行,公路通後也難正常使用。這個哨點與其他不通公路的哨點壹樣,每年10月左右大雪封山,戰士們需要從8月開始就背運冬屯糧食、蔬菜、罐頭、柴火等生活物資。這些生活必需品壹直要持續使用到來年6月冰雪融化。該哨點只有3個人,每晚發電2小時用於看電視和處理其他事,戰士們基本上過著“白天看雪海雲霧,夜晚看月亮數星星”的生活。在這種狀況下,綠色食品對於我們邊防的官兵來講,不僅僅是壹日三餐的美味佳肴,更深層次的是渴望冰雪消融、翹盼春之來臨!士兵藏於衣中的蘿蔔,是他幫農民工幹活別人送的,怕包工頭看見影響民工而為之。當我問這名戰士壹顆約20厘米長的蘿蔔能吃幾天,他告訴我能吃壹周。聽了戰士的回答,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疼了,淚情不自禁地在眼眶打轉。此刻,我想的很多很多,雜亂無章,不可名狀,既有各大餐館人們毫無吝嗇浪費的佳肴,也有各大城市同齡人燈紅酒綠奢糜的場景,還有各個崗位無私奉獻辛勤勞動的人們……。現在回想起來,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哨點的,只回憶起當時那深深的惆悵。如今,離開部隊好幾年,不知哨點官兵日子過得可否安好,那個懷藏蘿蔔的戰士生活家人可否安康。但那微笑,那情景,那歲月,永留腦海,刻骨銘心。

? 難忘那下基層的艱辛路途

下基層,是領導機關查實情、辦實事的重要工作方式。我在機關工作多年,從最小的機關幹到軍級機關,每年不是自己單獨下基層,就是陪首長或上級領導機關下基層。可以說,西藏邊防98%的地方我都去過。所有去過的地方,暫且不提哪些地方的生活條件、氣候環境怎樣,單說去哪些地方就讓人後怕。在西藏城市鄉間行走,少則二三百公裏,多則上千公裏,過去國道盡是“磋板”路,巔簸難行,離開國道的地方就是壹條羊腸小道,有的地方經常遭到山洪泥石流和暴風雪的襲擊。記得第壹次下基層時,老駕駛員非常嚴肅地告訴我,坐車壹定要打起精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我不以為然的表情,他耐心地對我講過去發生在下基層途中的壹些事。這時我才明白,在西藏壹些公路上,隨時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不是突然山上滾石頭塌方阻斷交通,就是猛地竄出壹頭牦牛閑步路中讓人措手不及,甚至壹段日出壹段狂風暴雨,今天能通行,明天冰雪封路。每下壹次基層,花費時間最多的就是在路上行走。每壹次下基層的艱辛和看到基層的艱辛,讓人難以啟齒。有壹次下基層,我們坐車從上察隅出發,沿途看到壹些似當兵的在路上行走。經詢問,確實是壹些官兵休假歸隊和離隊錯過了車程或沒有找到車。看到基層官兵生活得這樣艱苦,我心裏很難受,盡管各級想解決他們的因難又無能為力,當時的社會經濟條件就那樣差。那時部隊基層連隊沒有車,官兵休假、出差等只能聯系地方的車,有壹年因坐地方油罐年還出了大事。下基層次數多了,雖然我們都明白和知曉基層的狀況,但當我們每壹次從邊防回來,隨行的官兵都會由衷地感嘆,“回到分區或軍區,就像是回到成都!”、“與基層特別是邊防哨所官兵相比,我們生活在西藏的大城市太幸福了!”。

二十多年前,西藏物質文化生活十分匱乏,交通通信十分落後。那時,除了幾條由拉薩通往各地區的主要公路外,從各大城市到縣壹級駐地大都是簡易公路,沒有水泥路面和瀝青路面。1994年3月,我在昌都軍分區宣傳科工作時,科長曹長俊帶我到察隅去蹲點。對於我來說,這是我到部隊工作後的第壹次到邊防而且是到比較遠的地方去。當時,我的心情很激動,很期盼早點發,以至於徹夜轉碾難眠,總是幻想著旅途中的各種場景。第二天淩晨5時左右,我們終於集合準備出發。壹輛老北京吉普車和兩臺解放牌汽車組成的車隊,在分區首長的交待後駛出營區,壹路搖搖晃晃,時走時停,頂著晨星向察隅開進。當我們翻過年拉山和浪拉山兩個山口後繼續前行到了邦達草原。正當我愜意地從卡車蓬布縫隙欣賞草原風光時,天空烏雲密布,風夾著雪飄灑了下來,遠看雪花漫天飛舞,身邊卻是雨水乃至冰雹拍打車頂,是雨是雪讓人難以分清。同行的老兵告訴我,西藏高原氣象萬千,變化無常,“壹山見四季,十裏不同天”。的確是這樣,我們的車開了還不到七八裏地,前方卻是晴空萬裏。雪山、綠草地、小溪、牦牛群、藏舍裊裊炊煙,如美的畫面令人震憾,使我忘記疲勞和高原反應,頓感這次下基層太值得,必將收獲更多、感悟更多、提高更多。

車壹路前行,離開海拔4000多米的邦達草原,又過了壹段99道彎的山路,壹路走下來,人已經被顛的七暈八素了。困了,車上躺壹會兒;累了,停車路邊歇壹會兒;餓了,吃吃出發前隨身帶的幹糧;天黑了,就地搭起帳篷宿營。走了多久,我沒有刻意去記,反正老兵告訴我路上不遇到塌方泥石流或大雪封山,四天時間可到察隅。車行第二天下午,我們來到達瑪拉山腳下。對於達瑪拉山,我印象深刻,為了熟悉西藏,壹些知識特意做過功課。在我的記憶裏,西藏有兩座達瑪拉山,壹座在希夏邦瑪峰西側,把通往吉隆縣的道路阻隔;壹座在昌都縣北側,把連接四川省的道路切割。兩座達瑪拉山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每年10月到來年4月常常是大雪封山,給物質運輸和行人通行造成很多困難。我們原計劃今天翻過達瑪拉山後宿營,誰知通信兵向帶隊領導遞來電報,其意大致講:達瑪拉山山口冰雪太大造成泥石流,公路己被覆蓋道路中斷;前往察隅經過壹條小河的石橋沖斷,行人物資全靠溜索滑過去;繼續前行只能徒步到小河邊,過河後察隅部隊派車接運。?聽到這個消息,每名官兵沒有太大反應,這樣的情況他們見得太多。帶隊領導簡單說明情況後進行了安排部署,除壹名幹部三名駕駛員和三臺車留下外,其余人員攜帶必須物品徒步前行。跟隨大部隊,我帶著攝像機器材箱,越走越吃力,越往前走海拔越高,積雪越厚,氧氣越少,高山反應也越劇烈。眼看快要走近山口,可走了三四個小時還沒到。漸漸的,天黑了,為安全起見,我們決定就地露宿明日天亮再走。說來我們運氣很好,剛好走到了半山腰的道班。道班老百姓很熱情,讓大家在院內用牛糞取暖,還拿出酥油茶、青棵酒、糌粑和牦牛肉給我們吃。因徒步無法攜帶帳篷,當晚大家相互靠在壹起合衣而坐,困了就倒地而睡。漸漸的,天空露出了白肚,雪風吹洗著臉寵,我們又開始徒步前行。聽帶隊領導講要走120多公裏才能到斷橋。在西藏,上山是特別艱難的。越是往上走,前進的步伐就慢下來了,官兵的臉色由紅變紫,又由紫變黑,呼吸急促,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到達山口後,印入眼簾的是白茫茫的壹片積雪,根本看不見下山的路。隨行戰士拿出早已準備的繩子系在我們腰間,將大家串成壹串,讓所有人踩著第壹個探路戰士的腳印,壹步壹探、壹探壹行,緊張吃力地走過積雪道路後,大家繃緊的神經方才舒展了下來。下山之後,雖然路程還很遠,畢竟少了危險,越往前走地勢越平坦,植被越茂密,心情越舒暢。不得不提,西藏的老百姓很純樸,西藏的軍民關系很融洽。當我們經過山腳下的村莊時,藏族老百姓紛紛將自家能代步的工具拿出來,既有原始的騎馬、牦牛車……,也有現代的自行車、摩托車、拖拉機,他們的熱情讓人找不到拒絕了的理由。當看到我們徒步前行時,壹輛行駛的手扶拖拉機停了下來,駕駛員連推帶拉非要大家坐上去運送我們到斷橋,執拗不過,我們只好順從,終達目的地。

在西藏,每下壹次基層,都會遇到並親身經歷壹些難以忘懷的事情,或行進途中,或宿營之地,或官兵之間,或軍民情誼……。有的是生死兩重天,有的是情愁腸斷,還有壹些是永留心間,封存起來,隨著時間的印記慢慢去品味!

時常感嘆那特別的婚禮

“平平仄仄締良緣/戀愛情絲自早牽/海石山盟皆繾綣/相親相敬樂綿綿/三生石上註良緣/恩愛夫妻彩線牽/春色無邊花富貴/郎情妾意倆纏綿/景星煥彩耀閨房/吉日佳辰合巹觴/寶眷情歡魚得水/月圓花好配天長。”這是壹首多麽美好的婚禮贊頌詩,也是無數青年男女追求美好婚姻的渴望。特別是當愛情壹發不可收拾,準備走向結婚殿堂的女孩,無時不在心中暢想自己的婚禮,偷樂淺笑,紅潤爬頰。我參加過許多人的婚禮,雖然喜慶熱鬧,俗雅得體,但沒有給我留下太深的記憶,唯有在西藏軍營,官兵舉行的婚禮,讓我記憶深刻,時常感嘆!

就說說在西藏邊防昆木加哨所兩對新人的婚禮故事吧!

昆木加哨所,海拔4900多米,距中尼邊境最近處只有4.5公裏,而離拉薩則有近千公裏,是西藏軍區最西端某邊防團的壹個哨所,年平均氣溫不到5℃,最低-37℃,大雪封山期長達5個月。“壹年壹場風,從春刮到冬;壹眼望不到邊,百裏無人煙;滿目皆草原,就是沒有樹”,這是昆木加哨所的真實寫照。

西藏部隊官兵由於處在少數民族邊遠地區,部隊又無女同誌,部分官兵婚姻就成了問題。好在經過部隊的宣傳和地方各級政府的工作,向往軍營的熱血男兒多了,崇拜愛慕軍人的女子日漸增多,主動追求軍中男兒的愛情故事感人肺腑,傳為佳話。

藏族排長中達娃2006年夏天在昆明的壹所大學校院園與雲南師範大學的汪桂菊相遇相交。畢業後中達娃被分配到西藏邊防昆木加哨所。讓身邊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就在中達娃奔赴昆木加的第三天,汪桂菊辭去工作,追隨中達娃到拉薩應聘當上了壹名幼師。雖同在西藏,但昆木加和拉薩卻相距近1000公裏,倆人通過書信和電話溝通,感情不斷加深,最終於2012年4月牽手結婚。當哨所官兵得知情況後,圍繞如何辦壹場特珠婚禮,七嘴八舌,各抒己見,八方湧動,最終按照指導員劉德文的提議,決定為中達娃舉行壹個馬背上的婚禮。婚禮當天,戰士們把從牧民家中租來的壹匹馬梳洗打扮後,讓中達娃抱著身穿藏袍的新娘子汪桂菊上馬,圍繞哨所轉三圈,官兵們在後面敲鑼打鼓壹並繞行。當新娘子剛從馬背上下來,官兵們蜂擁而至,為新郎新娘獻上“精美”的禮品,有的將紅籮蔔切成十字狀當作紅玫瑰;有的用紙條傳遞祝福;有的將蓮花白當作鮮花;特別是戰士周浩誌將女朋友送給他的壹支筆和壹個筆記本作為禮物相送時,讓這對新人十分感動。事後問起汪桂菊後不後悔,她回答我:“沒有鮮花,沒有鉆戒,我卻感到無比幸福︰昆木加巍巍雪山是我最美的婚紗,我是昆木加哨所50年來第壹位新娘。”我的回答從來沒有改變過,“丈夫守邊關,我為愛而來,吃再多苦受再多難,也感到很幸福!”

周昆,軍校畢業後分到昆木加哨所當排長,因為那裏海拔,年降雪在300天左右,最低氣溫達零下40攝氏度,300公裏長的國境線基本屬於無人區。冬天生火要靠牛羊糞,吃水要靠背冰化成水。周昆經常帶隊撿牛糞背冰水,其事跡在報紙上報道後,女朋友立馬就給寫了“吹燈”信,認為周昆沒出息,當了幹部還在背牛糞,太丟她的臉。事後,與周昆壹個村裏長大的彭霞果斷地與他交往,最終確定了戀愛關系。當兩人決定結婚時,周昆因工作需要不能回內地舉行婚禮,彭霞毅然踏上去哨所結婚的征途。壹路千辛萬苦的彭霞好不容易到了裏孜,可去昆木加的唯壹通道--馬泉河裏孜渡口因河面冰層融化,人不能行,船無法渡。河對岸,周昆帶了幾個兵在那兒幹著急,彭霞更著急。兩人隔岸相望,見了愛人不能相擁抱,彭霞跌坐在地上大哭。商量壹陣,再等幾天吧,先去團部招待所住下。幾天後,馬泉河可以勉強擺渡時,彭霞終於與心上人相擁了。當晚,哨所為彭霞和周昆舉辦了婚禮。婚禮沒有人們想象的那樣,新娘穿著白色婚紗,新郎穿著禮服,新娘挽著新郎的手,踏著紅色地毯,隨著音樂緩緩走向殿堂。相反,周昆只是把迷彩服換成了禮服,彭霞穿了壹件紅色的長羽絨服。婚禮沒有主持司儀拜堂之類的程式,壹名班長幽默地宣讀完結婚證後,戰士們嗑瓜子、吃喜糖,圍坐壹圈出些奇奇怪怪的小節目“刁難”新人。可以說,周昆與彭霞的婚禮濃縮了西藏大多數官兵的婚禮場景,就連我也是如此,以至於今日想起來還深感愧疚!

歲月如梭,往事如煙,過去的雖然過去了,但留下的是永遠不可抹滅的記憶,讓人痛楚流漣!

(部分,感謝原作者)

?曹文龍,曾用筆名文歌、紫雲文歌,四川蒼溪縣人,從軍27年。先後在軍師旅團級單位政治部門工作,當過高級幹部專職秘書,進入國防大學、南京政治學院和長沙政治學院深造,多篇文章曾在軍內外報刊、電臺、網絡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