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周克武
（1）這壹輩子，不管自己身居何處，在我的潛意識裏，只有走進鄉下的那棟老屋才叫回家。
（2）我家的老屋，只是傍山而建的壹棟普通農舍，土墻青瓦，杉木門窗。靠西頭的幾間，至今還蓋著稻草，山風吹過，彌散著壹股親切的草屑味，淡淡的。可是歲月的磨蝕無情，如今老屋的魚鱗瓦溝裏長滿青苔，黃泥墻壁粉塵脫落，兩扇略顯笨重的大門也是油漆斑駁，綻開壹條條深深淺淺的裂縫，好似老人額頭遍布的魚尾紋。
（3）老屋真的老了。落日銜山時分，我站在村口遠遠望去，它像在酣睡，許是太累，睡得那樣安詳、靜謐。
（4）我默默走近老屋。夕陽下，風如佛手，柔柔地摩挲路邊的草木，沒有聲響；鳥兒慵倦地棲落在樹上，伸出尖尖小嘴巴梳理自己的羽毛，沒有鳴唱。也許它們此刻壹如我的心情--輕輕撫摸深褐色的大門，卻不敢推開，怕驚擾了老屋，驚碎了它的夢。
（5）夢裏有我的童年。也是在這樣的傍晚，太陽漸漸沈落，屋檐下飄落起母親長壹聲短壹聲催我回家的呼喚。我，還有雞們、鴨們、牛羊們，朝同壹個方向--炊煙輕籠的老屋，踏碎了壹路殘陽。我難以自控地擡眼望望，屋頂的炊煙仿佛還在，柴火飯的香味仿佛還在，飄飄拂拂，又落到了我的鼻尖上。此刻，我真想再像孩提時那樣，壹路飛跑進屋，猴急火急拈起壹塊香噴噴的白米鍋巴塞進嘴裏，再聽壹聲母親罵我饞嘴貓……
（6）老屋是心的歸宿。當我終於擡腳跨進門檻的壹剎那，壹種久違的感覺湧動全身：真的到家了。
（7）老屋是父親耗盡心血的傑作。我小時候，常聽父親說起，他和壹家人是在赤日炎炎的酷暑下揮鋤破土，頭頂滿天繁星趕運木料、磚塊、沙石，直至北風呼嘯的嚴冬圓垛上梁。A像春燕銜泥般，幾經周折，終於蓋起了這個屬於自己的窩。B那時候，每當親友上門，父親總會喜形於色地拍拍門窗，或者指指屋上的椽皮、橫梁，誇他這房子堅固耐用。壹個秋日，村裏來了位攝影師，平日不愛照相的父親，突然換上他僅有的壹件中山裝，拉著壹家人在老屋前照了張相。還壹再叮囑我記住，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8）幾十年歲月蹉跎，轉眼間物是人非。奶奶和父親去了另外壹個世界，母親也隨我住進了城裏。夜深了，我壹個人默默地坐在堂屋裏，孤燈只影，滿屋的冷清。
（9）窗外的上弦月，瘦瘦的。也許是我與它相隔太久，彼此之間已經陌生，它剛剛露出半張臉，壹轉身，又躲進了薄薄的雲層。我突然想起，兒時老屋的月亮似乎不是這樣。那時，我走到哪裏它就跟到哪裏。夏夜，奶奶把在外納涼的我抱上床，月亮也悄悄地從窗口跟進來輕撫著我的臉。我至今記得奶奶壹直坐在床沿，邊給我打扇邊哼童謠：月光光，夜光光，伴隨我家乖乖郎……我迷迷糊糊入睡了，奶奶的歌聲還在繼續，像溫婉的明月，落在我的枕上，我的夢裏。今晚，我可用記憶的碎片還原全部細節，卻再無法聽到奶奶的歌聲。只有墻角那張靜臥的雕花床仿佛與我達成心靈上的某種默契，無可辯駁地見證這裏曾經氤氳的天倫之樂。
（10）而這壹夜，我久久無法入睡。
（11）第二天壹早起來，太陽剛剛露頭，溫煦的陽光投射在老屋的房頂，染成壹片熟悉的金黃。我在老屋的裏裏外外轉來轉去，每走壹步，仿佛都可彎腰拾起兒時的壹段記憶。門檻上，父親撫膝而坐，眉飛色舞講三國；雜屋裏，母親篩糠剁菜餵豬仔；後山竹林中，與兒時夥伴追追鬧鬧捉迷藏；屋前小道上，高舉火把，緊跟大人去看電影……在我眼裏，老屋是壹本貯滿情與愛的大書，翻開任何壹頁，都會找到生命之源的溫暖。（12）吃過早飯，我站在老屋門口與親友們閑聊。鄰家小侄勸我拆除老屋，蓋幢時尚氣派的小二層。
（13）我搖搖頭：不拆！他哪裏知道，沒了老屋，我的靈魂只能浪跡天涯。
賞析
1.本文記敘了作者回訪老屋的經過。請摘錄文中語句，把作者的行蹤補充完整。
站在村口遠遠望去→默默走近老屋→擡腳跨進門檻→默默地坐在堂屋裏→在
老屋的裏裏外外轉來轉去→站在老屋門口
2.細讀第（2）段，說說對老屋的描寫蘊含作者怎樣的感情。
既蘊含著作者回到老屋時湧起的親切感，又蘊含著作者對老屋老去的惋惜之情。
3.文中描寫細膩感人。參考示例，從第（7）段描寫父親的AB兩個畫線句
中選擇壹句加以品析。
示例句子：夏夜，奶奶把在外納涼的我抱上床，月亮也悄悄地從窗口跟
進來輕撫著我的臉。
品析：輕撫壹詞運用擬人手法，借月亮生動地寫出了奶奶對我的疼愛及
給予我的心靈撫慰。
示例壹：A，“春燕銜泥”這個比喻形象生動地表現了父親建造新房時的不辭
勞苦，滿懷憧憬，讀來真切感人。
示例二：B，“拍拍”、“指指”，運用疊詞生動形象地表現出父親造好房子
後的喜悅、自豪。
4.第（9）段中畫波浪線的句子耐人尋味。怎樣理解奶奶的歌聲落在我我的夢裏”？
既指在我入睡後奶奶依然我唱著童謠，又指奶奶的童謠和奶奶的愛意深深地
烙在我童年的記憶中。
5.妳對結尾處作者不拆老屋的決定如何評價？結合全文並聯系現實生活談談。
示例壹：我覺得作者這肅決定是對的。因為老屋雖老，卻保藏著他童年的記
憶、溫暖的親情，回到老屋，他的心靈就有了歸宿；現實生活中我們不僅需要好
的居住條件，更需要有精神的家園，比如人們搬遷或遠行時，總是對故園懷有壹
種特殊的情感。所以作者的決定是可以理解的。
示例二：我覺得作者這樣決定是不妥的。雖然老屋裏保藏著他童年的記憶、
溫暖的親情，使他的靈魂有了歸宿，但是壹味沈迷於過去，往往會牽絆住人生前
進的步伐；時代在發展，拆除老屋，重建時尚的新居是社會發展的趨勢。所以老
屋還是應該拆的。
示例三：我覺得作者這樣決定有他的道理，也有他的不妥之處。道理在於：
老屋裏保藏著他童年的記憶、溫暖的親情，回到老屋，他的心靈就有了歸宿。不
妥之處：人不能總停留在過去，拆除老屋，重建新居是時代發展的需要，我們應
該跟上時代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