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這個電話,我的心底頓時湧起壹股暖暖的熱流。呵,我真的想不到啊,故鄉人,故鄉情,竟總是這樣的相思無限,情絲綿綿!是的,我已有很久沒有返過燈塔沙頭村了,我當下在電話裏說,是呵,我終將要回去的,回到我外婆的故鄉地!這也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我的舅公來。
我的舅公,就是康榮表舅的父親——我外婆的親弟弟,亦即是我母親的親舅舅。他壹生勞苦,溫厚善良,是南三島壹位堅強勇敢的海佬!雖然過去我沒有多少機會接觸過舅公,甚至於對他的印象是依稀模糊的,但舅公壹次說起他壹次出海遇險的經歷,我至今想來還記憶猶新。
我的舅公是南三島沙頭村人。沙頭村,是壹條地處南三島最南端的沿海半漁半農的小村莊,村落呈塊狀沿海岸伸延分布。因這裏過去常受風沙侵害之苦,村莊又處在風沙之首,村子因此而得名。
那時,南三島的經濟十分落後,鄉親們的溫飽總是處在饑餓的狀態中,雖然說不上有今餐無下頓,但是餐餐吃藩薯絲,或以藩薯米乙來充饑,那是伺空見慣的了。記得從前在南三島鄉下,我每每在外婆家吃到的也是藩薯絲,或是藩薯米乙,起初吃起來很不習慣,甚至感覺到有點兒反胃,但是面對這艱難的日子,也只有強吞下去了。不過,我從來沒有在外婆的面前表露過半點畏難情緒。我在心裏總是默默地告戒自己,外公外婆這把年紀了,他們都能吃,我為什麽就不能吃呢?於是,我這樣壹想來,也就慢慢的習慣了,有時甚至還覺得這是對人生的壹種磨練啊。久而久之,我反倒對吃藩薯絲感到習慣了,尤其是吃藩薯米乙,更感到味道鮮美,常能令我回味。我曾經有壹次偷偷地把這種感覺告訴過外婆。外婆誇獎我說,妳現在吃藩薯米乙能吃出香味來,今後準能幹大事!因為壹個人要想成就大事,先要勞其筋骨。我聽到外婆這樣的言語,心裏總感到有點兒神秘兮兮。這吃藩薯米乙的,怎麽會與幹大事有關聯呢?但無論如何,我對外婆所說的是相信無疑的了。因為外婆在我的心目中,她除了溫厚慈善之外,還是那樣的真誠和實實在在。外婆她對我決不會撒慌。
最令我高興的是,外婆還久不久的向我說起舅公耕海的故事,使我才曉得在沙頭村還有這麽壹位舅公。舅公在沙頭村,因村莊靠海,所以他耕海為生,事農為輔。那時,舅公添置了壹艘小漁船,主要到硇洲島附近的近海漁場去打魚,每天總是在風裏雨裏出沒,在大海裏漂泊,在捕撈著艱辛而又實在的歲月。雖然很艱苦,歲月很勞累,但他從不畏懼,更不會退卻。由於常年出海打魚的緣故,舅公對風浪潮向了如指掌,他看天色,能知氣候變化,他看流水,能知風浪的大小,因此在他數十年的出海打魚生涯裏,他從未遇到過真正的災難,即使遇到了,也總能化險為夷。
對於壹個常年耕海的漁民來說,最大的災難莫過於在海上遇到了臺風,被風浪打沈了船,自己漂落海中,在風浪裏掙紮求生。但是,誰也不願意去想到這可怕的壹幕!
有壹次,外婆向我講起了舅公的壹遇險的經歷。那是壹個仲秋季節,舅公駕船來到大黃江口對出的海面進行捕撈作業,在天空將近傍晚時分,海上起了風浪,天際那邊黑壓壓的壹片,有壹大片烏雲在逐漸的由西邊壓了過來,不壹會兒,天空驟然的下起了傾盆大雨。頓時海上風浪大作,雨水和海浪混和在壹起,海面上壹片煙雨迷霧,以致壹下子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來。舅公這時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如果按照這種天氣,返航時肯定會遇到臺風,逆水行舟,海上風浪太大,漁船肯定是無法按時返回港灣避風的了,處在這種危險的境地,驚慌也是於是無補的。在這困難的關頭,舅公沈著冷靜,雙手牢牢地把握著航向,駕駛著漁船順風浪的潮向行駛,盡可能保持船身平衡。這在他看來,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漁船不被風浪掀翻,才有可能平安的進港泊岸,才能保住性命。由於有了這樣壹種堅強的意誌,舅公在風浪中依然穩穩地把牢著漁船的航向,盡管有時被海浪打得顛來簸去,甚而船艙還進了海水,但是,漁船在舅公的操縱之下,它就好像壹個乖巧的孩子壹樣,勇猛地穿行在波濤起伏翻滾的海面上,任由風浪的吹打,在漫無目標的向前行駛而去……
就這樣三個時辰過去了,海面的風浪也在逐漸的變小了,天空的暴雨也住了,只有稀稀疏疏的小雨點打落在海面上,天空也已由原來的烏雲密布,變成了現在的雨過天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這時,舅公也累得精疲力竭了,他的漁船最終安然無恙的停靠在徐聞的外羅漁港。他終又平安地回到了故鄉和親人的身邊。
這就是外婆最初給我描畫舅公出海遇險的壹段往事,可是,就是因為這壹個不經意間的故事,竟使我喚起了我對舅公的壹片敬仰之情。在我的心目中,我覺得舅公是壹位了不起的英雄!我那時就想,有朝壹日,如果能夠與舅公相聚,我壹定要他給我再詳細說說他那耕海的奇特經歷,也好讓我真正的見識見識。
後來,這樣的機會終於讓碰到了,而且在不經意之間。那是壹個早春的午後,外婆從南三島的'鄉下來到城裏探望我,從她與玉泉父親的交談中得知,我敬仰已久的舅公不日將由鄉下到城裏治病,並且要在我們家要住上些時日。這不就是給我提供了壹個十分難得的機會嗎?
果然,不出三天,舅公拖著疲憊虛弱的身子來到了我們家。是玉泉父親前去南三碼頭把舅公接回來的。舅公進屋後,我很乖巧的對舅公說“舅公妳好!歡迎妳到我們家來。妳的身子虛弱,要多點兒調理才是。”
舅公見到我很是高興,他伸出了那雙粗糙的大手掌摸著我的頭微笑地對我說:“妳就是蝦仔吧?我時常聽妳外婆誇獎妳呢!看來妳真的很懂事啊。”
我趁著舅公說話的當兒,仔細地端詳了壹下舅公的容貌。舅公長著中等的個兒,他那雙雙歷經風雨洗禮的臉龐呈現著鼓銅色的皮膚,深陷的雙眼透出的目光讓人感到堅毅有力,他那如洪鐘般的聲音散發著壹股男人特有的魅力,能穿透妳的心胸,久久回蕩在妳的心間。
舅公拗不過我,他終於在壹天傍晚吃飯的時候向我講起了他耕海遇到臺風死裏逃生的驚險壹幕。
有壹年夏天,廣州灣壹帶,風雨多變,年歲很醜,光是這壹年夏天,就刮了六七場強臺風,臺風勢頭之猛,夾雜雨水之多,皆是往年極為少見的。舅公就是在這樣變化無定的惡劣天氣之下揚帆出海的。他這次要把漁船開到硇洲島外海漁場捕捉黃花魚。壹連三天,舅公在這壹帶海面捕捉黃花魚,萬裏晴空,海面風平浪靜。可是到了這天下午,天色就開始大變了起來。起初,天色漸暗,大片大片的烏雲逐漸聚集成壹片厚厚的雲層從天際向海面壓下來,仿^***天海之間連成壹片;接著,天空掠過壹道閃電,壹聲沈悶的雷聲叭啦叭啦啦的隨著閃電光消逝在天海相接處,過不了壹會兒,天空便是下起了傾盆大雨。壹時間,風起浪卷,濤聲陣陣,原先海面起伏的波濤頃刻之間變成了壹座座巨大的波峰浪谷,舅公這艘小小漁舟就好像壹片殘葉飄浮在這近似發瘋的海面上,任由風浪吹打搖晃,險象環生。面對這種惡劣的天氣,舅公沈著冷靜,他牢牢地把住船槳的方向,盡量保持著漁船的平衡,可是,無論舅公怎樣的拼搏努力,在這風大浪面前,最終是於事無補。這時,船艙已開始進水了,風浪還是不停的將海水倒灌進來,由於船艙進水過多,船身已在向左下方傾斜,眼看就要翻沈過去。舅公見事已至此,無奈地長嘆了壹口氣,看來今日已是兇多吉少的了!但當下他馬上又強烈地意識到,不管事態如何變化,自己萬萬是不能夠離開漁船的,如果壹旦離開了,難肯定是生還無望的。在漁船翻沈的那壹剎那,舅公閃電般的返回船艙雙手緊緊地捏住船艙口的兩個抓手,將身子牢牢地貼靠在船艙邊上。翻沈的漁船隨風浪起伏,在大海中漂流,而舅公又隨翻沈的漁船在海中漂浮,當風浪把漁船托起間隙之時,他便趁機呼氣,緊接著又深深地吸了壹口空氣,就這樣堅持和不停地輪換著,始終不放棄求生的欲望……
風停了,雨住了,洶湧翻滾的海面終於平靜下來了。舅公的這艘被風浪掀翻的漁船,也隨風浪飄流到海南島文昌縣沿附近的海面上。文昌好心的漁民見到海面上飄浮著壹艘沈船,便組織了十來個人趕到沈船邊,大家齊心協力把沈船翻了過來。這時,他們萬萬想不到,這船艙中竟還有人存在,而且是壹個大活人!舅公見到有人將漁船翻了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在死亡的邊沿走了壹趟!自己終於又可重見天了。舅公此時已筋疲力盡,軟綿綿的渾身沒有了壹點兒力氣,但是舅公終於得救了!……
很多年以後,我對舅公的這壹段生死搏鬥的往事記憶猶新,並且從中吸取了壹種生存和拼搏的精神力量。是啊,在人的壹生,該要遇到或無發預見到的災難,誰也無法準確預料和把握,但當妳壹旦遇到了災難或在災難的面前,如果妳所表現出來的是,意誌脆弱,失去戰勝災難的信心和勇氣,那麽妳是必死無疑!如果當妳面對災難,妳沈著冷靜,勇敢面對,對未來充滿信心,自然便會擁有壹種紮實的應對措施,把握機遇,反敗為勝!我想,那時支撐著舅公求生的信念大概就是絕望那邊是希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