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名周,唐人提出其字子沐,惠子是他的朋友,壹生貧困。除此之外,我們幾乎再難得到關於他的任何確切信息。生於何時?何地?均不可確考。至於人生經歷、祖承家室、朋友(除去惠子,不過好像也只有惠子)弟子更是難以得到絲毫信息。關於他的生卒年,歷來眾說紛紜,莫衷壹是,但大體都在公元前375年到前275年期間,比較流行的壹個觀點是:莊子出生於公元前369年,卒於公元前286年,初高中教科書上和很多有關莊子書籍上使用的都是這個時間。他出生於何地?似乎可以確定,因為《史記》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莊子者,蒙人也”。但蒙屬何地就值得商榷了,漢代學者認為蒙屬宋國(今商丘),這個觀點至今仍是主流,不過也有不少人提出異議,有人認為是楚地,還有人認為是齊地、魯地。《史記》中又說“周嘗為蒙之漆園吏”,“漆園吏”是什麽?這又引起了爭議,前人多認為漆園為邑名,漆園吏便為行政長官。近人提出了質疑,楊寬認為漆園為漆樹之園,漆園吏便為官吏林場的小官,和虞人類似。還有學者認為漆園吏是指莊子曾任管理漆樹種植和漆器制作的吏嗇夫,等等觀點不再壹壹具陳。
《莊子》本無內外雜之分,《漢書》說莊子原有52篇,但今《莊子》只有33篇。壹般認為今本《莊子》為晉郭象刪訂整理劃分為內外雜而成,但也有人認為是劉向所為,這裏就不討論了。從蘇軾開始,歷代學者對《莊子》其書的真偽提出的質疑聲就始終不絕於耳,如今大多數人認為:《內篇》為莊子所作,《外篇》為莊子與弟子或弟子所作,《雜篇》為後學者所作,至於其中的《盜跖》、《說劍》則認為與莊子及其思想無任何關系。
諸子背景:
在莊子出生幾十年前,墨子去世;在莊子出生兩年前,道家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壹,其學說理論曾充斥半個天下的楊子去世;至於莊子的時代,名家輩出,如:惠子(長於莊子壹歲,名家祖師,提出合同異,主張合縱,曾率兵攻破函谷關)、公孫龍(小莊子49歲,名家又壹代表人物,主張離堅白,善詭辯,以“白馬非馬”聞名)、孟子(長莊子三歲,效仿孔子周遊列國,郁郁不得誌,“孟軻好辯,轍環天下,卒老於行”)、鄒衍(陰陽家祖師,初學儒,不得誌,後以“五德始終”說人主,受盡禮遇,盡言天事,人稱“談天衍”),此外孫臏龐涓、張儀蘇秦、樂毅田單、申不害慎到、商鞅屈原、孟嘗平原(春申君和信陵君活動時間晚於莊子)等等均生於其時。
君主背景:
莊子出生前,楚國勢大,力壓諸侯,自稱為王。莊子歷經三代楚王:宣王、威王、懷王,宣王和他的父輩附近楚國霸權不保,魏、齊後來居上,兩國互尊為王。莊子出生那年魏惠王(惠子為梁惠王宰相多年,後來因與張儀政見不和而罷去,惠王死後惠子重新歸魏,壹年後,惠子卒)即位,6年後遷都開封附近,稱梁國,“東敗於齊,西喪秦地百余裏,南辱於楚”。莊子13歲那年,齊威王即位,他就是那位“不鳴則已,壹鳴驚人”的君主,重用孫臏、田忌、鄒忌等人,國大治。繼任者齊宣王利欲熏心,趁燕國內亂差點滅掉魏國,招致30年後(宣王子,齊閔王時)燕昭王報復“盡取齊寶,燒其宮室宗廟”,從此齊國壹蹶不振。莊子20歲那年趙肅侯(沒錯,趙國此時還不敢稱王)即位,趙肅侯壹代英雄,四面受敵的趙國在他的東征西討之下倒也沒有被人欺負。趙武靈王即位時,據說中山國也敢來騷擾趙國,於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國力驟增,可惜壹世雄主在沙丘之亂中被活活餓死。此後趙國經歷惠文王、孝成王,莊子死後24年(孝成王),長平之戰爆發,趙國主力被殲滅,趙國從此日薄西山,六國局面同樣從此也江河日下。莊子時,秦國主要經歷兩代君主:秦孝公(用商鞅)、秦惠王(用張儀)。韓國和燕國弱小無比,姑且不提。不過燕昭王還是應該介紹下的,他於莊子57歲那年即位,聽從郭隗“以千金買千裏馬骨”的建議,以其為師,築黃金臺,重待天下賢士,尤其是招到了樂毅。後來在樂毅的帶領下,以壹個弱小無比的國家(就像今天的蒙古國去打俄羅斯差不多),擊敗了不可壹世的“東帝”(大家都稱王了,自然得給自己壹個更高級的稱號,足見齊國國勢之強)——齊閔王。
正文:
(本文莊子生卒年、出生地采用流行觀點。)
莊子出生於公元前369年,這是壹個血腥殘酷、道德淪喪的時代,此時時代的主題只有兩個字——“功”和“利”。君主們人人都想當老大,七雄哪壹個不是有故事的國家?想起先祖的赫赫武功,對比自己的碌碌無為,心裏能不慚愧嗎?怎麽辦?戰!於是“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生民之所,化為墟厲。《至樂》中莊子與骷髏的對話,從側面反映出戰爭帶來的“白骨露於野”的慘狀。士人們呢?蘇代說“廉不與身俱達,義不與生俱立。仁義者,自完之道也,非進取之術也。”這種思想代表了當時士人們的普遍觀念,管妳什麽禮義廉恥,令自己榮華富貴才是硬道理。張儀蘇秦這麽幹了,背信棄義像喝涼水壹樣簡單;龐涓也這樣幹了,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陷害同門孫臏算什麽,挖掉他的膝蓋骨也是活該;鄒忌同樣毫不猶豫地這麽幹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相國之位,別說說幾句田忌的壞話,就算是再使些更卑劣的手段又算得了什麽。普通人呢?蘇秦說秦王失敗,耗盡百兩黃金,失意落魄地回到家中,“妻不下紉,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羞得蘇秦無地自容;後來說趙王成功,佩相印,白玉錦繡恣其所用之時,“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裏。妻側目而視,側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就問嫂子前後態度變化為什麽這麽大,嫂子說“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蘇秦於是嘆道“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可見此時整個社會的人都變得十分急躁,急功近利,世態炎涼之下的醜惡嘴臉令人憎惡。
莊子無疑是清醒的認識到了這些,他力圖在這汙濁的亂世保持獨立的人格,雖標榜心齋坐忘的清靜無為,實則內心深處有著強烈的愛恨。鬼谷子曾教導他的弟子:如果世道可以挽救,就努力去挽救它;如果世道不可挽救,就徹底毀滅它,以使之獲得新生。孔孟墨鄒認為世道可救,於是或標榜仁義、或提倡兼愛、或以天道正視聽,力圖把搖搖欲墜的房子修繕好;而莊子則不同,他認為這個世道已經淪喪到極致,不是靠幾個人的往來奔走所能挽救的,他沒能力去推倒這間破房子,但這並不妨礙他告訴人們這間房子的不適合居住。他在《莊子》中壹方面努力構建他心目中完美的世界、完美的人格,另壹方面則辛辣地嘲諷當時的世風、小人的嘴臉。
莊子最痛恨的壹類人就是各國的君主,他認為壹切禍亂的來源就是君主們難以填飽的野心。在《則陽》中,他歷數君主們的罪惡“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途而誅不至”,並且認為社會上的不正之風也是因此而起“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對於君主們視人命如草芥,莊子的內心是悲憤的,他借戴晉人之口將爭奪土地的戰爭比作“蝸角之爭”——“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洋洋得意的君主們在莊子眼中不過是可悲可笑的小醜罷了,莊子不認為區區土地有什麽可爭的,“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的土地,在海內也不過猶如壹顆米在壹個大倉中壹般渺小。
莊子對於淫亂無能的君主也是壹樣痛恨。莊子曾穿著帶補丁的麻衣、破爛的鞋子去見魏王,魏王說他“先生怎麽看起來邋裏邋遢、潦倒失意啊?”莊子用猿猴為喻,猿猴在高樹茂林之中,即使後羿馮蒙也奈何不得,而壹旦進入荊棘灌木之中,則心驚膽戰、難以發揮本領,接著莊子繼續說道“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耶?”(昏上應該指的是魏惠王,亂相應該是張儀)
韓愈說“老子小仁義”,莊子則更進壹步——痛恨仁義,他對“仁義”的相關措辭是十分激烈的,甚至稱其“僭於蠣蠆之尾、鮮規之獸”(比蠍子尾巴還要毒辣,比洪荒野獸還要兇狠)。仁義很好啊,莊子為什麽痛恨仁義呢?其實第壹段已經講的很清楚了,此時世道上還有仁義嗎?沒有了!“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這種世道又怎會有仁義呢?但此時卻是,雖沒有了仁義,但人人皆稱仁義,無壹不披著仁義之名做著茍且之事,取利於仁義。莊子於是說“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貪禽者器也”、“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真正奉行仁義的人寥寥無幾,大多數人不過用以為自己求取利益罷了,這樣仁義就成了貪婪的禽獸的工具,壹旦不需要仁義,這些人便會棄之如敝履。莊子在《田子方》中講了這樣壹個故事:莊子拜見魯哀公,哀公告訴他,全魯國人都穿儒服,因此魯國到處都是儒學之士。莊子於是說“君子有其道者,未必有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讓哀公下令:不懂這種道術,卻穿其服的人都要被殺掉。最後,只有壹個人還穿著儒服。這個故事鮮明的表示了莊子的看法,真正行仁義者寡之又寡,大多數人不過是矯飾詐行而已。
莊子批駁仁義的靶子,其實大部分還在於當時的君主和士人。因為人們往往借著“先王之道”、“聖人之語”,來為自己的無恥行徑做掩護。於是莊子批先王、駁儒生(孔子曾說他的學說“要在仁義”),要不留情面地揭下那些人的遮羞布。對於人們標榜的賢君,莊子說“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這就讓“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的說辭無處可放;對於儒家標榜的仁義之士,莊子則進行無情的嘲諷:伯夷叔齊餓死,介子推被火燒死,尾生被淹死,申徒狄報石投水自盡,鮑焦抱樹而死,這些人死了和被分屍的狗、在水中腫脹發爛的死豬沒有什麽區別,這就讓那些再想以仁義求名利的人感到心裏不安了;莊子還直接斥責孔子(孔丘、墨翟在莊子之時聲望非常高,但可悲的是除了孟軻、荀卿等廖廖數人外,大部分人習孔子之術單純是為了名利),“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把孔子批的體無完膚,不過很明顯,莊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矯言偽行”、“搖唇鼓舌”等言顯然罵的是當世之人——縱橫家和那些幹人主以求富貴的人。
莊子認為仕途十分險惡,在《人間世》中他借楚狂接輿之口喊出了自己的心聲“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幹羽,莫之知載;禍重於地,莫之知避。”在《莊子》中,莊子多次流露出這樣的情感:《秋水》中面對楚王之聘,莊子執竿不顧,寧願曳尾於塗;《達生》中將高官厚祿比作豬臨死前享受的刀俎之餐;《列禦寇》中面對壹個僥幸獲宋王歡心炫耀於其前的人,莊子將宋王比作沈睡的殘暴黑龍,這個人獲得的榮華富貴被比作偷來的龍珠,壹旦黑龍醒來,壹切將化為齏粉。這種看法是有現實根據的:惠子對魏國忠心耿耿,卻被罷相;張儀有大功於秦,卻差點被秦王給出賣;樂毅報燕王大仇,卻被驅逐。睹此種種,莊子怎能不心有所感呢?莊子多次強調無用之用,在《莊子》中單單不才的大樹而不遭戕伐的例子就出現了多次。正是出於這樣的思想,莊子在《山木》中通過壹個故事進壹步提出了他的處世之道:無所可用的大木免遭砍伐,但不擅鳴的鴻雁卻遭烹煮,面對弟子的疑問,莊子說他將處在材與不材之間。其實這點也很容易理解,如果真的不材,壹個普通人在亂世中是很難活命的。
前面說過,此時社會上的功利之心很重,莊子很厭惡這種世風。曾經有壹個叫作曹商的宋國使臣,出使秦國獲得了秦王贈與的百乘車馬,他於是跑到莊子面前炫耀,譏笑莊子“處窮閭阮巷,困窘織履,槁項黃馘”(住在破巷子,窮得打草鞋,面黃肌瘦) 。莊子毫不示弱,言辭之犀利令人咋舌,他說秦王生了病找人醫治,吸吮毒瘡的給車壹乘,舔痔瘡的給車五乘,舔的越往下,給的就越多,最後嗤笑道“子其治其痔也,何得車之多也?”不知那人最後是什麽表情。莊子固然不喜歡為利益而馳騖的人,但同樣也不喜汲汲於名的人,對那些“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的人,莊子也是不屑壹顧的。莊子曾假借菜園老人與子貢的對話,看似是罵孔子,實則是罵當世沽名釣譽之輩——“博學以擬聖,於於以蓋眾,獨弦歌以賣名聲於天下”(努力去博學多識並處處效仿聖人,誇誕矜持蓋過眾人,自唱自和哀嘆世事之歌周遊天下來賣弄名聲)在莊子的觀念中“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的做法才是正確的。
世風的功利,必然導致人心的虛偽。莊子清楚的看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在《外物》中,莊子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小儒的虛偽——“儒以詩禮發冢”。儒士幹著盜墓的勾當,去撬開死人口中所含珍珠時竟也引經據典——“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傳說莊子曾因家貧去監河侯家借糧,監河侯滿口答應,但是他說要等到收取邑金後才行,那時候直接借給莊子三百金。給莊子畫了這麽大壹塊餅,這顯然是不想借了。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是看破不說破,不然到時候弄得大家都沒意思。但莊子則不同,他深深反感這種虛偽,忿然作色怒道“我來的時候聽到壹條鯉魚在叫我的名字,原來是東海的波臣被困於陸缺水,向我祈求升鬥之水來活命,我就拍著胸脯說‘可以啊,不過要等我去遊說吳越之君,讓他們把西江之水引來來迎接妳。’鯉魚十分生氣的對我說‘我所要的不過是丁點兒活命之水罷了,妳這樣說還不如早點去魚市場看我變成魚幹。’”
莊子痛恨假仁義,推崇真道德。仁義是外在的顯露,道德則是內在的修養。莊子對道德推崇備至,“至德者,火不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莊子認為壹個人的相貌並不重要,德的充實才是做人的根本。駝背而脊骨外露、雙肩高於頭頂、臉部藏於臍下而暢達大道的至人子輿;“立不教,坐不議”、行無言之教,但弟子卻與孔子相若的兀者(被砍掉壹只腳的人)王駘;同樣是兀者、和子產(鄭國名相,鑄刑鼎,改法制,《子產不毀鄉校》傳誦不衰)同師於伯昏無人,但德行卻使子產相形見絀的申屠嘉(不是跟著劉邦打天下的那個申屠嘉,此為莊子虛構人物);面目奇醜無比,但“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的哀駘它,莊子通過這壹系列極端例子反復強調德的重要性。莊子還講述了這樣壹個故事:壹群小豬在吸吮剛死去的母豬的乳汁,突然因發現母豬已死去,都驚慌起來四散而逃,小豬之所以愛他們的母親,並不是愛它的形體,而是愛所以使其形體活著的東西。這個“使其形體活著的東西”推及人身便是德,因此德行有所長而形體醜陋就會被人遺忘。
柏拉圖曾說“極端的自由,只能產生極端的奴役”,其實這句話反過來也正確——極端的奴役,必然產生自由的思潮。正是那個禮樂束縛人性、君主奴役人民的時代造就了莊子的自由和平等思想。莊子的自由觀是身體和心靈的雙重自由,莊子的平等觀是人與人和人與萬物的大平等。莊子渴望壹種逍遙的境界:瀟灑如大鵬,水擊三千裏;悠然若蝴蝶,物我兩相忘。他認為己、功、名均是對自由的束縛,正所謂“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無己”可不是把自己變成白癡,而是去掉自身過多的欲望,聆聽內心的聲音。“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很多人蹉跎壹生,到頭來卻喟然壹嘆“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這正是自己把自己禁錮起來,勞神苦形,失掉自由。“無功”即是不為俗務所羈絆,任性而為,灑脫行事。藐姑射之山的神人,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雲氣而禦飛龍,“弊弊焉以天下為事”的堯舜見之後失魂落魄,悵然若失。“無名”不是說聖人沒有名字,而是說聖人沒有名聲,也即是聖人不在乎名聲,因此也可以這樣理解——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正如“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舉”的宋榮子,不為名所累,不被他人的評頭點足改變自己的做法。莊子也正是這樣的壹個人,我行我素,絲毫不在乎“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千百年後的唐伯虎正是得了莊子壹絲真傳——“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自由的基礎是平等,試想壹個等級森嚴的社會環境中又哪來的自由呢?因此在莊子的觀念中,平等亦是重要的壹塊。孔子提倡“仁愛”,但卻“愛有等差”,他的愛貴賤和階級分明,所謂的愛也不過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憐憫罷了。莊子則不同,莊子不認為誰比誰高貴,他對權勢、智巧不屑壹顧,在他的觀念中,國君不比庶民高貴,智士亦不比愚人聰明。這是莊子對當時以權迫人、以智欺愚的惡劣世風的激烈反抗,同時也是莊子平等觀的基礎。他基於此提出了齊物之論——“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壹”,既然萬物皆為大塊所造化,那麽在天地之間,萬物理應平等。
喜生惡死,人之常情。普通人對死亡兢懼不已,但莊子卻有著豁達的生死觀——“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生命是壹場旅行,生死就像離散壹樣平常,從容待之即可。莊子的妻子死了,朋友惠子吊唁時看到莊子箕踞而坐,鼓盆而歌,惠子怒斥道“人家陪伴妳壹輩子,生兒育女勞累壹生,現在妳不哭也就算了,還敲打著瓦器唱歌,太過分了吧!”莊子說“我開始怎能不傷心呢?後來我想想,她出生於自然,現在又回歸於自然,就像四時更替壹樣正常,我就慢慢不傷心了”。莊子將死之時,弟子要厚葬他,莊子告訴弟子“我以天地萬物、日月星辰作伴,要什麽陪葬品呢”,弟子又害怕老鷹吃掉莊子的屍體,莊子就笑著說“在上面被老鷹吃,在下面被蟲蟻吃,奪走老鷹的食物給蟲蟻,太偏心了啊”
貧窮和孤寂陪伴了這位哲人八十多年,除了惠子,舉世茫茫,無壹人能走進他的內心。莊子晚年經過惠子之墓時,悲從心來,忍不住對隨從的弟子說到“當年楚國有個人,鼻子上有塊蒼蠅翅膀大小的白土,就讓匠人用斧頭把它砍掉,匠人拿起斧頭運轉如風,楚人面不改色、從容而立,最後白土被砍掉地幹幹凈凈,而楚人的鼻子卻不傷分毫。楚人死後,匠人的絕活再沒有在人前展示過。”,故事講完後,莊子長嘆壹聲“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或許妳會想起《惠子相梁》中的“搜於國中三日三夜”,但無論從惠子本身來看,還是從梁國政治來看,這都是不可能的,這篇小故事更像是給老朋友開的壹個玩笑。
惠子死後約30年,莊子逝世。莊子死後55年,秦王嬴政統壹六國,綿延數百載的戰火與殺伐終於被止住,是時,四海壹。莊子眼中的任國公子出現了嗎?
註:任國公子垂釣,以五十頭牛為餌,巨繩為魚線,投於東海,壹年而無所得,其後釣得大魚,白浪如山,震驚百裏,音若鬼神,浙江以東、蒼梧以西的人盡皆飽食此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