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644年明朝滅亡到1840年的鴉片戰爭,相距長達196年,然而在這近二百年的時間裏,滿清貴族統治的中國走了壹個漫長而無謂的“輪回”。而這次輪回點對於二百年前的區別在於:壹個國家和民族長期被動挨打受奴役的噩夢剛剛開始,在整個地球上,華夏民族開始淪落為壹個長期受宰割、受壓迫的巨大整體。
滿清的目光、胸襟與手腕
是什麽造就了這壹不爭的事實?盡管在進入新千年中國的當今,歌頌康熙、雍正、乾隆的作家在大紅大紫,歌頌那個時代的電視劇在輪番熱播,大量的官員和民眾也在喋喋不休劇中人物的爾虞我詐和翻雲覆雨,但我仍願意站出來潑出壹盆又壹盤的洗腳水:這應該是壹個被基本否決的時代!同時,我們也應該冷靜地回憶和分析,這樣我們才能弄明白:這世界歷史上格外重要的二百年,這重新定位世界格局的二百年,這西方世界突飛猛進、日新月異的二百年,大清國到底在幹什麽?中華民族為何走了壹個“圓”?
在當今不少人對康熙雍正乾隆們所謂“政績”、所謂 “盛世”、所謂“千古壹帝”而嘖嘖稱嘆喋喋不休之時,我願意充當壹個不受這些人歡迎的角色,去潑臟水,去揭膿瘡,順便再向這些文化群小們當頭棒喝:壹群當不夠奴才的混蛋! 極端自私的專制讓國家民族沒有機遇 我覺得,滿清統治者整體上的“憂患意識”比較強,只是這“憂患意識”首先考慮的並不是國計民生和國富民強,而是將壹姓壹族之私淩駕於國家民族之上,關註的只是如何讓其滿清政權“穩定、穩定、再穩定”,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國家民族的歷史發展機遇也就必然接二連三地“濤聲遠去”了,正可謂極端自私的專制讓國家民族沒有機遇。
唐宋以來,造船航運業壹直是中國的強項,然而到了清朝,中國造船航運的步伐大大停滯甚至倒退了,其原因大多也是為了“穩定”―― 清順治十二年(1655年),清政府下令:“沿海省份,應立嚴禁,無許片帆入海,違者立置重典”。當然,“無許片帆入海”的原因是為了“穩定”,因為那些不肯歸附的、繼續抵抗的乃至逃亡他國的漢人,大多與大海有關,與帆船有關。
順治十八年(1661)秋,清政府厲行遷海政策,為配合消滅海上的抗清勢力,拿出了“堅壁清野”式的絕招:清庭命令濱海居民遷移內地,還派出大量的官員到各地監督遷移,結果從遼東至廣東的萬裏海疆,沿海居民被強行內遷三十裏,史書上描寫當時的境況是“燔宅舍,焚積聚,伐樹木,荒田地,婦泣嬰啼,流民塞路,民死過半,慘不可言。”然而,為了“穩定”,滿清統治者顧不得這些。
1684年是康熙二十三年,這壹年應該是廣大清朝漁民們歡欣鼓舞的壹年,因為這壹年全國解除海禁。解除海禁的原因是清王朝清除了“心腹大患”――繼幾年前平定以吳三桂為主的“三藩之亂”後,與過去的壹年攻取對岸的臺灣,消滅了割據那裏多年的鄭氏政權。海禁是解除了,但航海行商並不順利,清政府陸續出臺了很多的條條框框,如不許大船出洋了,不許商船往南洋呂宋等處貿易了,不許將船賣給外國了,不許多帶口糧有越額之米了,以及出洋後不準留在外國了等等。為了令行禁止,請政府派出派水師巡查,違禁者嚴拿治罪。治罪下手也極重,如對將船賣與外國者,造船與買船之人皆立斬;而對所去之人留在外國的境況,他們將知情同去之人枷號三月,同時行文外國,令其將留下之人抓捕後立即斬首。
壹些事也夷非所思,如有壹年嘉慶皇帝傳諭到泰國國王那裏,禁止再由中國商民代該國商船營運。因為泰國人不習營運,所以多雇傭福建、廣東壹帶的人駕船。將泰國的東西運到中國的港口,返回時再帶走中國的貨物到泰國。但就是這樣壹種今天看來兩好、雙贏的方式,皇帝仍然插手阻止。為什麽阻止呢?我鬥膽推測:是顧及大清朝的體面,還是對漢人和他國異族有所防範?費正清是著名的西方中國問題觀察家,他在詳細論述了滿清統治現象後這樣結論:“歸根到底,他們是傾向倒退,眼光向裏,防守和排外的。”在礦產業方面,滿清統治者的做法與航海貿易極其類似。
其實不光航海貿易和礦產,其實很多事物如能正常發展,都可成為突破口,進而成為民族自強的壹種機遇。如1840年代的英國之於羊毛紡織,結果就成了其工業革命的導火索。但是,滿清統治者絕對不要什麽革命的導火索,哪怕從此這個民族壹躍會跳入龍門!不,滿清統治者們夢寐以求的,是其膝下永遠跪著時刻願為其肝腦塗地的億兆臣民,永遠舒舒服服地當著那被擁著、擡著、呵護著的“主子”。
這裏面比較有趣的,我想說說鳥槍這件事――
鳥槍這東西,到了乾隆時期其制作技術已經比較成熟。壹些地方設立了“民壯”(大約是民兵壹類)以協助軍隊,民壯們的武器不似軍隊壹樣要求規範壹致,於是有人已打上了鳥槍的主意。但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二月,乾隆皇帝下令全國停止民壯演習火槍(鳥槍)。起因就是山東剛剛有人造反,幸虧他們沒有鳥槍在手,故而很快就被剿滅。
但鳥槍的威力是顯而易見的,於是壹個叫高晉的總督上奏請對武舉考試進行改革――將舞刀改用鳥槍,以中靶多寡定成績。這真是壹個好主意,但乾隆皇帝“深思熟慮”後卻否定了這個建議,不許武科改用鳥槍。他傳諭說鳥槍是制勝要器,民間不宜演習多藏。他舉例便是上面山東的那個例子,繼而說如武科改用鳥槍,武生必將時常學習打靶,民間私買火藥、鉛丸的事兒就難禁止了,天下也就難管了。於是“高晉所奏,斷不可行。”
細想起來,乾隆說的的確有理,國家的“穩定”也的確應該限制鳥槍。但他的這種“深思熟慮”顯然是針對了國內,而對來自國外的威脅則沒做什麽考慮。這恐怕就是幾十年後中國與英法軍隊對陣時,我們從歷史電影裏痛苦地看到:在對方的槍擊下,徒有忠勇愛國之心的清軍將士如鐮刀下的稻草般倒下,而清軍能夠擺出的還擊樣子,除了那類似於二百年前明朝的土炮(炸出的火藥射程極其有限)外,大量的就是沿用了數千年的弓箭和刀劍戈矛了。我想,這壹點,也許乾隆未曾料到。進而再想,如果乾隆地下有知,也未必後悔,因為此後其滿清的王祚畢竟還延續了60多年。
在滿清統治者看來,危及他們政權的還有甚於“鳥槍”的,這就是漢人知識分子裏少數人的異端思想,有了這些思想將必然生出反骨,於是便有了壹系列的“文字獄”,便有了無數株連無辜、驚草木而又泣鬼神的 “殺無赦”。滿清統治者對異端思想的警惕性格外高,其實在清初的康熙二年(1653年)就有莊廷龍(加金字旁)壹案,但文字獄的真正興起則在康熙晚期。原因也很明晰:康熙大帝在消滅南明永歷政權、平定三藩和滅亡臺灣鄭氏集團這些玩“槍桿子”的對手後,讓他放心不下而又急需整治打擊的,就是那些念念不忘明朝故主、時時冷言譏諷滿清出身與時政的“筆桿子”了。
1711年即康熙五十年,戴名世《南山集》獄起。這位安徽桐城的才子,怎麽也不曾想到,自己九年前出版史料書籍,只是因為采用已死去的壹位明朝遺老書中所載明桂王的事情,用了南明永歷年號,就被檢舉揭發,為康熙大帝所怒,結果在兩年後被橫屍街頭;而那位死去的遺老即方孝標也沒逃厄運,被戮了屍,還有不少同族人受到了牽連,其中就有因此入獄而寫出《獄中雜記》的方苞。
更為著名的文字獄便是雍正年間的呂留良案了。與上案雷同的地方在於,呂留良同方孝標壹樣,同是明朝有節氣的遺老,同是在著述中存在對滿清有大不敬的地方,也同是在死後多年才由他人牽連案發的。只是該案在審理過程中極富壹些戲劇性,雍正要案情的主角留下做活口,其目的是由他來口誅筆伐來批評指正和引導,以顯示自己的英明和大度。他的這壹手並不高明,甚至連他的兒子乾隆看來都覺得裏面的漏洞不小,於是雍正當時發往地方政府的雄辯大作《大義覺迷錄》被收回了,於是當時“被貓放生的老鼠”又被重新抓了回來,還是照殺不誤。
根據史料上記載,清朝文字獄眾多,著名的除上述例子外,還有查嗣庭、胡中藻、王錫侯、徐述夔等案,而其他大大小小的案子更是不可勝數。案中被株連的人眾多,遭受的處罰也讓人大開眼界。如死人被開館戮屍,活人被淩遲、斬首、絞死,親屬遭遣戌,婦女被入官等等。這裏面,有死不喊冤的,但更多是被牽連的無辜。其實滿清統治者們也未嘗不知道裏面多是冤死的魂,如出題“惟民所止”被誣為就是“雍正無頭”的考官,如隨意題詩“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的秀才,如自號“古稀老人”但不知此號已被乾隆皇帝“專用”的官員,盡管全家哭喊求救的冤聲動天,盡管眾多的旁觀者們也覺得冤情深重,但清政府仍然要“殺無赦”,他們要的就是“寧肯錯殺壹千不讓壹人漏網”式的“震懾力”。
這種“震懾力”的余威的確巨大,以至於清朝中後期眾多的士人以不談政治為識實務,將大量的聰明智慧用在了文字、訓詁、名物的煩瑣考證之類學問上,世人稱其為“蟲魚學”,這種學問其實與世無益。“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梁謀。”龔自珍看不起這樣的文人,但舉目之下,有幾個文人學士不是如此?
壹個時代長時期的停滯,壹個時代長時期的噤若寒蟬,勢必影響到國家民族整體的活力。其實,在年輕氣傲的龔自珍準備徹底拋棄那種沒有趣味沒有意義的“蟲魚學”的時候,卻已發現這個國家已經死氣沈沈毫無生機,成了壹個不僅才相、才史、才將、才士、才民、才工、才商都極為缺乏的衰世,甚至還是連才偷才盜都很少見的社會。1820年,正是整個西方世界朝氣蓬勃的時候,而在清朝這裏嘉慶皇帝為君25年已撒手西去,接替他的新君文(上為曰)寧定下了以後用的年號――道光。就是在這壹年,這位中國舊世紀裏最後的偉大詩人,在某個城郊的某壹個燈火參差的傍晚,走進了深深的蘆葦叢中,他勸人千萬不要再登高望遠,因為他已明顯地感覺到:這遼闊的中原大地忽然之間已經是沈沈暮氣了――
樓閣參差未上燈,菇蘆深處有人行。
憑君且莫登高望,忽忽中原暮靄生。
十九年過後,還是這位詩人,只不過早已不再是英姿勃發,而是變得更加抑郁和悲涼,面對長夜難明、萬馬齊喑的死寂,詩人忍不住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內心吶喊: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壹格降人材。尾聲
1840年以後的多年,“天公”並沒有抖擻,降下的卻是無比深重的災難。然而,驚雷畢竟響了,人材畢竟醒了。但人們醒來時,家園已破,景物已非,國已將不國,整個民族淪落到壹種俎上魚肉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