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麗塔》欲念之火生命之光
如果妳承認內心中有那麽壹絲隱秘，封塵於角落中的角落，陰暗中的陰暗，不為人知。妳恨它因為它竟私隱到無法和身邊最親密的人分享，因為妳曾那麽竭力試圖擺脫它卻不得成功；妳恨它也是因為也只有它，才能給妳帶來壹種如旋渦般不可抑制的迷戀，還有這迷戀帶給妳偷偷的出神和暇想，以至妳不得不承認的壹種幾乎接近罪惡的快感。如果妳有這樣壹絲隱秘，那麽妳會喜歡由納博科夫的名著所改編的電影《洛麗塔》。它講述的是壹種罪惡，人世間所不齒的亂倫。在肆無忌憚地表達迷戀和沈醉、不可自拔和自甘墮落的同時，它問我們所有人壹個問題：愛和倫理，美和道德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
傑瑞米·艾恩斯（Jeremy Irons），英國演員。高貴是他的正面，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和孤傲。他修長，挺拔如同壹棵松。但因為細長，也透露出某種脆弱以及隨之相生的溫情。矛盾就是這個演員的特性，集矜持與熱情、冷漠和孤獨、高貴及風流、堅強與軟弱為壹體。如果故事可以拋開好人壞人的框子，而進入人物深層的靈魂，那麽壹切行為都有了依據，有了解釋，也就給出了理解和寬容的理由。傑瑞米·艾恩斯擁有壹種形體和神態，幾乎不用表演，就可以賦予兩難人性壹種旁白。他，因為來的真誠，所以在壹切行為之前已經得到我們預支的原諒。只有他能給予這個電影壹個如此可信的重要前提：壹位中年教授，狂熱地愛上了自己14歲的養女。瘋狂地愛上，這是關鍵。
多米尼克·斯溫（Dominique Swain） 演他的養女。壹個有名的鏡頭：她在草地上讀壹本電影雜質。草是綠的，噴水的龍頭在撒水，濺濕了她緊裹的薄薄裙子，滋潤著少女身體的曲線，充滿誘惑；她的腳晃悠在空中，晶瑩剔透的皮膚上沾著泥；她看見了他，凝視片刻，於是張口笑，露出矯正牙齒的箍，透出天真與無辜。
他說真美，太美了。這就是電影的基調：從審美的角度去看這段畸戀。
他在少年時代的初戀因突然疾病而死。這段感情成了他內心中的壹塊化石，被歲月磨的光滑以至成了他唯壹的壹面鏡子來反映成人世界中的愛。他的愛僵固在少年時代裏，似壹束罌粟花，開放在成人的身體裏，散發著迷醉的芬芳，但也要毒害他。他愛她，愛她十四歲的肉體以及這肉體洋溢著的青春氣息。他愛她，象個少年愛上壹個少女般的忐忑不安，不可自拔。但他眼角的皺紋，松弛的皮膚，即使把背挺的再直，這種迷戀在外人的眼裏是醜的。它違背了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那就是我們的道德觀。它告訴我們，當壹張布滿了皺紋的嘴去親另壹對鮮活、紅艷的雙唇時，是醜的。壹個繼父對繼女的感情只能在某個限度上停止，不然就是罪惡。我們的道德觀沒有看見壹個少年的靈魂寄存在皺紋的肉身中。
將洛麗塔的母親間接謀殺後，他帶她穿越美國旅行。如果經濟許可的話，我相信他希望這種和她的獨處可以延續壹輩子。他要做的就是遠離這個世界，遠離人群，遠離道德。
故事到這裏都是唯美的，感謝傑瑞米的精彩表演：充滿情欲的迷戀但不止於色情，不可自控的占有欲但也生出好心侍候的虔誠。他，沒有成年人的世故老練，相反他處在被動，時刻小心去揣摩十四歲少女的心。他的情欲是那個少年的，高漲，但成年人的理智緊緊地看守著它，再次要扼殺它。我們看到了掙紮，以及掙紮所展現的軟弱和無奈。於是我們同情了，對於弱者我們總是願意同情。我們只恨那些強大的東西，因為會傷害我們。
現在讓我們說說那個少女。是她第壹次誘惑了他，在床上，要表演給他看。她清靈可愛，但與生俱來的肉體中本身就具有了壹種邪惡，無比地誘惑。她也是矛盾的，清純和罪惡。她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孤兒。作為情人時她占主動，可以為所欲為地指使他；作為他的孤兒時，她是弱的，世界中她無所依靠，只有將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哭。這個情人和繼父，無論怎樣，是這世界唯壹可依靠的。她又能去哪裏呢？
拋開道德觀，如果我們把愛定義為誘惑、迷戀、依賴、付出這些字眼後，他們和我們所認識的愛有什麽不同嗎？如果妳曾愛過，就象舊時的奴隸愛上了將軍那樣的卑微無藥可救的愛，或許現在妳會產生同情。那個奴隸和將軍本是不應相愛的，因為他們違背了當時的道德觀，就如同這對情人壹樣，他們被我們現代的道德觀所不齒。
電影沒有簡單地停留在這個唯美的觀念上。於是有了本片中壹個出現不多但非常重要的人物：奎爾第。他也喜歡少年少女，勾引他們，然後利用他們拍色情電影。奎爾第與電影中的“他”在壹個旅店裏有過壹次對話。奎爾坐在黑暗裏，看不清他的面目。“他”站在屋檐下的走廊，等待著和洛麗塔的第壹個晚上。等眾人耳目在他面前消失，所以他要表演的平常，雖然他的手在顫抖。坐在黑暗裏的奎爾第問：媽的，妳從哪裏把她弄來的？對不起，妳說什麽？我說，天氣漸好啊。奎爾第壹眼就看出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於是他漫不經心地問，然後再打岔把話題轉開。但所有的癥節都在那句話裏展示出來，他說：妳是從哪裏把她弄來的。少女在奎爾第眼中是個玩具，他把它們弄來，玩過後，再甩開。這個也正是後來展開的故事的引子。
他沒有聽清楚奎爾第問他的那句話，妳把她從哪裏弄來的。要不然他會殺了他，就象最後他殺了他壹樣。他無法忍受奎爾第用如此的言語來侮辱她，因為侮辱她就是侮辱他的愛。也是因為有愛，他和他們都不同。
讓我們再回到這個女孩子。他們經歷了長久的旅行後最後在壹個小鎮住下來。她要有她正常的生活，壹個十四歲少女的生活：上學，交朋友，演戲。於是，壹切開始改變了，就象所有的愛情變故壹樣，不是愛情變了，是人變了，尤其她只是個少女，她當然要變。性在長期擁有後對她已經沒有新鮮刺激。她用性來要脅他，她要他為她所提供的性付錢。兩人之間的關系被徹底顛倒。她不再愛他，或許從來沒有，只有誘惑和好奇。但誘惑和好奇又能支持多久呢？她知道他恐懼她會離開他，所以盡可以操縱他們之間的壹切。他成了她的壹個玩具。她壹次又壹次顯示了青春無知的殘酷。於是我們開始可憐這個中年男人了。因為我們習慣憐憫弱者。
如果是以他拋棄她而結束，那麽這個故事就沒有任何動人的地方。我們概念中的玩家總是喜新厭舊。但他從來不是玩家。相反他知道最終她要離開他，他說他心甘情願地守候著這份恐懼，也即是他不可抵抗的命運。他知道對於洛麗塔來說，他什麽都不是。他說，“對她來說，我不是她的情人，不是個有魅力的人，不是知己，甚至根本不是人，而只是兩只眼睛或是壹只肌肉發達的腳。”他什麽都不是，但自始至終，對他都不重要。因為洛麗塔對他來說是壹切，記憶和過去，青春和少年。情欲只是燃料要焚燒這壹切，這是他的生命之火。但他懂得玩火自焚的道理。
他站在那裏遙視遠方的村莊，那裏有人聲，有孩子的笑聲。影片以這樣壹段話來結束的：但是，它們太遠了，根本無法分辨清他們正在那模模糊糊的街道裏玩著什麽樣的遊戲。我站在這高高的斜坡頂上，傾聽那微微的音樂般的震撼，傾聽那輕輕的嗡嗡聲間或發出的歡叫聲，然後我明白了，刺痛心肺、令人絕望的東西並不是洛麗塔不在我身邊，而是她的聲音不在那和聲裏。
他是要她在身邊還是要她回到那片孩子歡笑的和聲裏？愛是成全還是占有？是放棄還是得到？我想都是。正因此，愛才令人著迷，因為它是矛盾的兩端，只捏著壹端就會刺痛妳，所以只能搖擺不定地握著中間，掙紮著，試圖做出選擇。愛從來不是選擇的結果，而是選擇的掙紮和過程。
那麽愛和道德的關系呢？就如同道德和美的關系壹樣。美和愛永存，而道德是暫時的，每個社會每個歷史時期都有不同的道德標準。人要它的保護，來維持社會的秩序。但道德也常常反過來傷害我們，因為公眾的秩序未必迎合我們心靈獨特的需要。美告訴我們它只來自內心深處的真誠的表達，所以愛是壹種失控與迷戀，恨是愛寵壞了的孩子，它們都真切得可愛，它們都是美批著不同外衣的化身。
只是，它們與道德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