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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沖壹生都沒機會選對壹個人

文丨獨孤久野

摘讀:無論在哪個時代,像林沖這樣壹身本身,又心地坦蕩不玩陰謀的人,不管他怎麽選,結果可能都是錯。因為,每壹個時代,選對的機會,總是留給高俅之流,而非林沖之輩。

01

整部水滸中,遭朝廷陷害最慘,走投無路,最終被逼上梁山的,只有壹個,就是林沖。林沖的命運,在壹百單八將裏,無疑也是最慘的。悲劇的起因,是他娘子太漂亮,又非水性楊花,未能委身高衙內。高衙內相思成疾,臥床不起。高俅聽說原委,便要害了林沖,以成高衙內的好事。林沖遭設計陷害,堂堂八十萬禁軍教頭,空有壹身本事,落得刺配滄州。

水滸裏面,女人不多,壹百單八將,僅有三名女將。除此,便是潘金蓮、閻婆惜、潘巧雲、李師師之流。這些女人,要麽水性楊花,要麽狠毒潑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唯獨林沖的娘子,溫柔賢惠,遵守婦道。高衙內調戲她,只是厲聲質問,清平世界,是何道理來把良人調戲。遵守婦道的結果,是得罪了高衙內,害得丈夫被整。臨走時,林沖為她考慮,不耽誤其青春,自願寫了壹紙休書,好讓她另擇佳偶。林娘子當場痛哭,竟至休克。從小說第二十回可知,林娘子不堪高俅逼親,自縊身亡。

林沖身陷牢獄,高俅並不放心,派人壹路暗殺。兩位押送公人,被高俅收買,準備在野豬林殺了林沖,卻被魯智深救了。林沖到了滄州大牢,殺手也隨之而來。差撥、陸謙、富安等,設下計謀,火燒草料場,要置林沖於死地。林沖卻大難不死,幾次三番死裏逃生,殺了差撥、陸謙和富安。他本是受害者,殺朝廷命官也是自救。但等待他的,只是死罪。

林沖骨子裏,並無反抗之心。他深感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空有壹身本事,還受腌臜氣,實在不服。但為求保身,他只能忍。他知道,壹旦得罪高俅,下場肯定跟王進壹樣。王進也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只因點名未到,便被高俅當場喝令毒打。背後真正的原因,是高俅曾為街頭潑皮時,被王進的父親教訓過。高俅壹朝得誌,怎能不報當日之仇。最後,王進只得逃亡。

林沖心懷不滿,為求保身,只能處處謹慎,時時隱忍。當其妻遭調戲,他抓住那人欲打,壹看是高衙內,手自軟了。因為他知道,打了高衙內,必定得罪高俅。得罪高俅是什麽下場,王進就是前車之鑒。他盡量不得罪高俅,而高俅為了做成高衙內的好事,已經設局,要置他於死地。高俅要害他,肯定也是因為他本事大,容不得。

在前往滄州的路上,若非魯智深出手相救,林沖早已命喪野豬林。他依然沒有反抗之心,只想著坐完牢,重新再來。但高俅已經堵死了他的回頭路,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那個風雪之夜,在山神廟,林沖被逼反抗,手刃仇敵。他殺死的,不過是幾個不值壹提的工具。真正的仇敵高俅,依然逍遙自在,為禍人間。他的反抗,其實是本能的自救。自救的結果,卻使他走頭無路,斷送了回歸正常生活的可能。在柴進的推薦下,他上了梁山。

02

身為八十萬禁軍教頭時,林沖深感不遇明主,為自己空有壹身本事而嘆息。可以說,正是不遇明主,導致了他壹生的悲劇。在朝廷當官,上司高俅容不得他;被逼上梁山落草為寇,梁山集團第壹位領導人王倫也容不得他。王倫本要遣送林沖下山,經不住眾兄弟央求,才勉強答應,叫林沖下山殺壹個人作為投名狀,便同意入夥。林沖要落草為寇,也是如此艱難,不像後來的眾位好漢,壹上梁山,便受到熱烈歡迎。

當晁蓋等人上來時,林沖發動了政變,手刃王倫,推舉晁蓋做老大。發動這次政變,林沖肯定經過深思熟慮。他的目的,只是不滿王倫,而非自己想做老大。政變後,前三位是晁蓋、吳用、公孫勝,林沖依舊排第四。林沖深感不遇明主,因此,他壹直在尋找明主。在他看來,晁蓋無疑就是壹位明主。若非如此,他可能不會發動政變。晁蓋為人豁達,生性爽直,仗義疏財,的確是壹個大好人。由於缺乏領導才能,有勇無謀,晁蓋其實難當大任。林沖視他為明主,願意追隨。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追隨的只是壹個不堪大任的人。他此後的麻煩,都與曾追隨晁蓋有關。

在林沖的壹生中,可以說,他始終沒有機會選對壹個人。擔任禁軍教頭時,他無法選擇自己的上司,而遭高俅陷害。被逼上梁山,王倫依然不賞識他。此時,他要自己選擇,手刃王倫,推舉晁蓋。結果證明,他的選擇,依舊是錯。宋江帶著壹大幫人來到梁山,其目的非常明顯。各方面對比,作為第壹把交椅的人選,宋江都要勝過晁蓋。如果宋江先上梁山,林沖可能也會發動政變,然後選擇宋江。但命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宋江清楚林沖有多大本事。他要削弱晁蓋的實力,必然首先排擠林沖。在新的排位中,晁蓋仍是老大,宋江暫居第二。原本排在第四的林沖,應該排在第五。宋江卻說,余下眾人不論功勞高下,待日後出力多寡,再行定奪。簡簡單單壹句話,便取消了林沖的座次。晁蓋可能尚未明白宋江的居心,反正,他沒給林沖說壹句話。在三打祝家莊時,林沖救過宋江,生擒了壹丈青扈三娘。林沖的這壹功勞,為他贏得了進身之階。三打祝家莊後,梁山眾好漢有過壹次排座。晁蓋、宋江、吳用居於山寨頂內,花榮、秦明居於山左寨,林沖、戴宗居於山右寨。古人以左為尊。此時林沖雖有座次,顯然在花榮之下。

小說第六十回,晁蓋身中毒箭,壹命嗚呼。二號人物宋江迅速掌權。聚義廳改為忠義堂。忠義堂上,宋江居主位,依次排下去是: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呂方、郭盛。這圍繞核心的六大常委,余者不論,呂方、郭盛何德何能,能居此大位。在三打祝家莊後的座次中,呂方、郭盛二人,不過是跟白勝壹樣分調大寨八方安歇的小角色。作為梁山集團開創人物之壹的林沖,曾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卻不在其位,豈不怪哉。在職位中,林沖是左軍寨主將。從座次來看,他原本排第四,現在排到第八,顯然是降了。林沖行事謹慎,壹度追隨過晁蓋。宋江不清楚,此人會不會忠於自己,因此,仍在排擠他。

就林沖本人而言,他只求遇明主,能施展壹身本事,不會在意明主是誰。晁蓋上山,他認定晁蓋是明主,便追隨晁蓋。同時,他也看到了宋江的能耐。當晁蓋身亡,他與吳用、公孫勝聯合推舉,要宋江做泊主。他是如此光明磊落,只求明主,不負此生。而松江卻是心機重重,將他視為異己,壹再打壓。

03

晁蓋死後,最有資格做老大的,其實是林沖。按照晁蓋的遺言,也等於是傳給了林沖。但林沖毫無做老大的野心,只是在尋找明主。宋江很謹慎,擔心他不服,便先將他壓制了。這是壹個信號,要林沖乖乖服從,否則妳再大的本事,也能制服妳。林沖表現得毫無做老大的野心,使宋江放心了。因此,在此後的正式排位中,林沖排到了第六,成為五虎上將之壹。

表面上,宋江拉攏了林沖,實則將他排擠得更遠了。剛上任時,宋江改聚義廳為忠義堂,忠義堂之下設四寨。宋江居忠義堂之首。林沖則為左軍寨主將。到正式排座次時,忠義堂頂上設正廳,供奉晁蓋;下設東西兩房,東邊以宋江為主,西邊以盧俊義為主;下為第二坡,再設六關,六關之處設八寨。這八寨,為四陸軍寨,四水軍寨。林沖是正西陸軍寨主將。

此時,宋江不光排擠了林沖,也遠離了所有本事大的人,將他們安排在六關之外。宋江身邊,只有吳用、呂方、郭盛。盧俊義身邊,只有公孫勝、孔明、孔亮。這麽安排,宋江顯然是怕武將奪權,而將之拒在權力核心之外。其余三寨,均為壹員五虎將主管,唯獨林沖寨內,安排著兩員五虎將。顯然,宋江是要用董平,削弱林沖的權力。

從大局來看,宋江這麽安排,甚為合理。梁山伯四圍是水,最外面理當設水軍寨,再設陸軍寨,再設關口,壹重壹重,守護著忠義堂。各寨各關,均由不同主將指揮,防止壹人擁兵自重。如此,宋江才能安安心心坐穩老大的位子。就林沖的個人能力與處境而言,他實在是受到了打壓。本是梁山集團元老級別的人物,他不做主席,至少也有資格成為副主席,卻被半路出來的盧俊義取代,簡直是沒道理。

這看似沒道理的壹切,實乃宋江別有用心的安排。盧俊義有本事,頭腦簡單,忠於宋江,絲毫不危險。林沖也有本事,心思縝密,難以猜透,有太多不穩定因素。而且,他還發動過政變,把梁山集團的第壹位領導人當眾手刃了。不管林沖當初發動政變,目的何在。僅此壹事件,足以證明,此人膽大,敢於反抗,逼急了什麽事都會做。宋江豈能不防。

04

林沖選擇宋江,是順勢而動。但這壹次,他依然選錯了人。宋江壹上任,就改聚義廳為忠義堂,打出替天行道的旗號,滿心指望著朝廷招安。作為壹個刀筆小吏,宋江無法接觸到高層政治人物,可能不清楚朝廷是怎樣的朝廷。林沖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可以說就來自高層。他非常清楚朝廷內部如何腐敗昏聵,多麽胡作非為。他遭高俅陷害,走投無路,被逼上梁山,又怎能奢望著招安,重回朝廷當差。就算他回去,幾番追殺他的高俅,豈能放過他。

就此而言,林沖絕不會主張招安。梁山眾好漢,都反感招安。其中鬧得最厲害的,是宋江的好基友李逵。這黑廝聽不慣宋江左壹句招安右壹句招安,操起板斧,連替天行道的杏黃旗都砍了,直說要殺了宋江。林沖反對招安,但他從未流露半點情緒。因為他知道,不能得罪宋江。他心思縝密,行事謹慎,只求無錯,卻壹次都沒做對過。他沒做對,並非自身糊塗,而是命運沒有給他提供壹次做對的機會。

林沖最大的敵人,自然是高俅。高俅害得他家破人亡,走投無路,被逼造反。梁山壹百單八將裏,誰有如此深仇大恨?霹靂火秦明,玉麒麟盧俊義,也落得家破人亡,落草梁山。但他們並非朝廷陷害,只是宋江看他們有利用價值,設計賺取。他們的最大仇敵,其實是宋江。梁山壹百單八將裏,被朝廷害的最慘的,唯有林沖。他上梁山,是為避難,當然也為伺機報仇。而最終,阻止他報仇的,恰恰是宋江。

小說第八十回,梁山軍第三次打敗政府軍,活捉了高俅。按道理,此時正是林沖報仇的大好時機。然而,此時梁山集團的最高利益,是接受朝廷招安。宋江將個人的野心與對朝廷的忠心,上升為了梁山集團的最高利益。在此最高利益下,個人的深仇大恨何足道哉。宋江為求招安,生怕得罪高俅,馬上殺牛宰馬,大設宴席,迎接高俅。此時的林沖,該是怎樣的咬牙切齒,滴血成恨。但他必須忍,必須服從所謂的最高利益。看著宋江奴顏婢膝朝拜高俅,林沖沒有任何出格言行,僅僅怒目而視。

最後,宋江帶領梁山眾漢,歸順朝廷。朝廷為削弱其勢力,派他們出征剿匪。林沖被高俅整得走投無路,被朝廷害得逼上梁山,結果,還得被朝廷利用,去剿滅那些可能跟他有著同樣命運的土匪。這不但是林沖的悲劇,也是梁山壹百單八將的悲劇。幾番征剿,宋江帶領梁山軍,為朝廷肅清邊庭,消除匪患。而宋江的人馬,也是元氣大傷。壹百單八將,最後死得只剩二十七人。林沖沒有戰死,卻在收軍回京之際,染患風病,落得風癱,拖挨半載而亡。其結局,不可謂不淒涼。

林沖壹生的悲劇,可以說是他沒有選對壹個人。他甚至都沒有選對另壹半。要是林娘子不漂亮,或者水性楊花,可能就不會得罪高衙內。不得罪高衙內,林沖或許就能在朝廷當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隱隱忍忍過壹輩子。當然,設想這些是沒有意義的。林娘子不從高衙內,難道是林娘子的錯?顯然不是。無論在哪個時代,像林沖這樣壹身本身,又心地坦蕩不玩陰謀的人,不管他怎麽選,結果可能都是錯。因為,每壹個時代,選對的機會,總是留給高俅之流,而非林沖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