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正要去朝見齊王,齊王派人來說:“我本該來看望您的,但是有畏寒的病,不能吹風。明天早晨,我將臨朝聽政,不知(您是否肯來)讓我見見您嗎?”
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孟子回話道:“我不幸生了病,不能到朝廷上去。”
明日,出吊於東郭氏。公孫醜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第二天,孟子出門到東郭氏家去吊喪。公孫醜說:“昨天推說有病,今日卻去吊喪,也許不合適吧?”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孟子說:“昨天有疾,今天好了,怎麽不能去吊喪?”
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
齊王派人來詢問病情,醫生也來了。孟仲子應付來人說:“昨天有王的召令,他不巧有點小病,不能到朝廷去。今天病好了點,急匆匆趕赴朝廷去了,不知道現在到了沒有?”
使數人要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
孟仲子隨即派了幾個人到路上去攔截孟子,告訴他:“請您壹定不要回家,趕快到朝廷去!”
不得已而之景醜氏宿焉。 孟子不得已,就到景醜氏家去歇宿。
景子曰:“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醜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
景子說:“在家有父子,在外有君臣,這是人世間最重大的倫理關系。父子關系以慈愛為主,君臣關系以恭敬為主。我看到了齊王對您敬重,卻沒看到您怎麽敬重齊王。”
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雲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孟子說:“咳!這是什麽話!齊國人沒有壹個拿仁義的道理去說給齊王聽的,難道是認為仁義不好嗎?(只是)他們心裏在想:‘這個君王哪值得同他去談仁義!’那麽,(對齊王的)不恭敬沒有比這更大的了。至於我,不是堯、舜之道不敢在齊王面前陳述,所以齊國人沒有壹個像我這樣敬重齊王的。”
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固將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
景子說:“不,不是說的這個。禮的規定說:父親召喚,兒子不能用‘諾’應答,(而要恭敬地用‘唯’應答);君王宣召,臣子不等車子駕好就動身。您本來準備去朝見,聽了君王的召令卻不去了,這恐怕與禮的規定不大符合吧。”
曰:“豈謂是與?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是或壹道也。天下有達尊三:爵壹,齒壹,德壹。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惡得有其壹以慢其二哉?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故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今天下地醜德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孟子說:“難道能這麽說嗎?曾子說過:‘晉國、楚國的財富,沒法比得上。不過,它們憑借財富,我憑借我的仁德;它們憑借爵位,我憑借我的道義,我欠缺什麽呢?’難道這話沒有道理而曾子隨便說說的麽?這或許是另有壹種道理的罷。天下普遍看重的東西有三樣:爵位、年紀、道德。在朝廷裏,沒有比爵位更尊貴的,在鄉裏,沒有比年齡更尊貴的,輔助君主、管理百姓,沒有比道德更尊貴的。(他)哪能有了其中壹種(爵位)而輕視另兩種(年齡、道德)呢?所以想要有大作為的君主,必定有他不能召見的臣子,要有事情商議,那就(親自)前去請教。如果他不像這樣(誠心實意)地崇尚道德、喜愛仁義,就不值得同他壹起幹事。所以湯王對於伊尹,(首先是)向他學習,然後才把他當作臣子,所以不費力氣就統壹了天下;桓公對於管仲,(首先也是)向他學習;然後才把他當作臣子,所以不費力氣就稱霸諸侯。現在天下(大的諸侯國)土地相等,德行相似,誰也超不過誰,(之所以如此)沒有別的原因,是因為(君主)喜歡任用聽從他們使喚的人做臣,而不喜歡任用教導他們的人做臣。湯王對於伊尹,桓公對於管仲,就不敢隨意召見。管仲尚且不能隨意召見,何況不願做管仲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