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那青青翠竹,更愛外婆家屋後的那片竹林。
外公見到外婆時是兄弟三人住在壹間不到十平米的老房子裏,他除了兩個兄弟,就壹無所有,年幼的外公為了娶外婆,自己蓋了三間茅草房,低矮,遠看宛如壹堆草垛,裏面擺了壹些簡單的家具,就算是壹個窩。屋後種滿青青的散竹兜,來年春風壹吹,竹兜就泛出片片的綠波。外公和外婆就是從這裏邁出了他們人生***同的第壹步。
當竹筍破土而出,剝落壹層又壹層外衣,伸展它那壹節又壹節的軀體,與季節的風爭向抗衡時,外公與外婆的愛情結晶——我的大舅在這裏誕生了。
人生如同竹節特別硬壹樣,每壹節都要夯實,基礎牢固了才能節節拔高,更上壹層樓。
外公與外婆靠著自己的勤勞,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小茅屋裏逐漸豐富和溫暖起來。屋外也常伴隨著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壹個家族在這裏獨立門戶,悄然無聲地崛起。
正當外婆和外公帶著兄弟和孩子沐浴著春風,憧憬著未來,抗日戰爭爆發,外公被應征入伍。外公走了,他壹去就是八年。外婆帶著大大小小的三個孩子,空守著她的家。吃過竹筍,挖過野菜,壹家人飽壹餐,饑壹餐,度日如年。好在,二外公和三外公還能幫她照看大舅,這樣外婆在白天就有更多的時間去田間勞作,夜晚就在家裏繡花鞋,幫別人洗衣服。鄉親間沒有錢給付,就會幫外婆幹壹些體力活,那樣的家也少不了壹個男勞力。
外婆守節堅貞如竹,平凡的女人多麽不平凡。艱苦的歲朋,大舅成了外婆地寄托,外公卻在遙遠的地方,牽系著對外婆的思念。思念有多長,那是從家到外公參軍的地方;牽掛又有多深,那是外公與外婆心靈居住的地方。
外公遠在他鄉的地方,想家,想外婆,想大舅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弟弟,還有他親手種植的竹林。外公在軍隊經過的地方,常會看見壹些竹子。他就悄悄地砍掉,用軍刀勻好篾,空閑時就編織壹些小玩意,什麽鳥籠,小馬……等等玩具。外公把他的每壹份思念都編織在這些小作品中。在那炮火穿梭的歲月裏,他不知他能否再回到親人的身邊,身心倍受煎熬。
希望與失望在外公與外婆的心海中浮蕩。相思的心曲猶如那逐漸長高的竹子在風中輕吟淺唱。
人生如竹,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許多坎,都要象竹壹樣勇於突破。
八歲的大舅像極了外公強壯和堅強,卻不料被壹場疾病奪去了寶貴的生命。為這,外婆哭了許多年,常對活著的人叨嘮,多好的壹個孩子,可惜了。外公返回家園那壹天,撲在那壹捧新土墳上,不依不鐃。他把手紮在泥土裏,使勁地捶打著大地,朝天嚎啕,可是只有青竹在彎腰,只有小鳥在林間哀叫,外公把他編織的小玩具全部燒掉了。
“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壹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壹場大雪後,大雪壓枝時,有些樹枝樹幹被厚厚的積雪折斷,可壹根根翠竹雖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它們卻艱難地挺著,有的竹梢已經緊貼地面。細細的竹子,何以能夠在大雪中挺立,雖然承受重壓,但卻折而不斷?這就是竹的韌性。幾天後雪過天晴,那壹根根翠竹就能恢復昔日的風采,挺拔直立。外公常常若有所思地盯著竹林,輕輕說著:“是塊好料!”第二年春,我二舅呱呱地落地。
竹子節節高,竹筍年年破土而出,十年的光陰漸隨而去。姨媽,我媽媽相繼出生,外公的篾活手藝也越來越好。小屋裏也多了壹絲炊煙,竹林間又多了壹份歡笑。
沒過幾年,外公又在對面的山上打地基做新房。四周是土塊,屋頂是瓦片。外公還是沒有忘記移壹些竹兜圍栽在新房旁,解放後,外公的屋後又壹片青竹陰涼。
嘗到失子之痛的外公,壹生都在為二舅,我現在的舅舅而奮鬥。舅舅上學,考學,上班,壹路走過,都灑滿了外公外婆的汗水和淚水。
舅舅的兒子,我的大表哥出生在七十年代初期,現在他的孩子都結婚了。大表哥高中都沒有念,早早的戀愛結婚了,這讓舅舅很是不高興,對大表哥的事不聞不問。
外公把他攢下來的錢為表哥他們建了壹座樓房,他說他高興,因為兒孫滿堂。外公外婆死時都不到八十歲,當時他的曾孫子,我大表哥的兒子都上小學了。
外公外婆離開我們快十年了,我卻壹次也沒有去看過那兩捧土堆。只到前不久,去看望舅舅,談起了我的外公外婆。舅舅領我到他的老房子,那裏有我外公外婆人生最初的足跡,可如今,沒有那壹堆草垛,只是多了兩座長滿荒草的墳墓。那片竹林依然在,只是少了壹些青秀,多了片片的枯黃。聽舅舅說,這竹子也曾開過花,可就打開花後,就日漸的枯萎。我聽後,鼻子壹酸,這些不擇地勢地形生長的竹子象極了外公外婆。外公外婆也曾開過花,結過果,可是卻沒有享受果子帶來的壹分利益,就深埋在大地,笑臥竹林間,壹陣冷風吹過,枯竹葉泛出片片黃,發出沙沙地道別聲,演奏著人世間的真情曲。
(二)
我家是去菜場的必經之路,每天都可以看見買菜的行人在路上來來往往。大家手裏提著什麽芹菜、土豆、肉、魚蝦……等等,都是用塑料袋裝著提著往家裏走,壹次性,用完就扔掉。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可是卻丟掉了壹些本不應丟的東西,像菜簍子。我很不習慣用塑料袋代替它,這樣不僅不利於環保衛生,更重要的是,我習慣了用簍子,就像我習慣了外公外婆那種有趣的生活壹樣。菜簍子總能喚醒我的壹些記憶……
“簍子在哪兒?”
“什麽?狗子?妳這個老頭子,大清早,沒事,找事,狗子,壹個長腳的東西,我怎麽知道它去哪兒呢?”
“聾老太婆,是‘簍子!’”
“外婆,簍子,外公要去菜園子裏!”
這個聲音是外公壹天早上起床後,同外婆的對話聲。
外婆七十多歲了,有點耳背。早起的外公想去菜園子裏摘菜,找不到菜簍,就到外婆臥室門口問外婆。我小時候,家裏搬家,新家那裏沒有聯系好學校,舅舅是教師,父母就把我放在舅舅所在的小學裏上學,照顧我的生活這份重擔就撩給了外婆。
外婆外公同舅舅是分開過得,我在外婆家生活了半年,每晚都同外婆睡覺。外公和外婆有趣地對話,我從最初偷偷地發笑,到漸漸習慣,習慣了傾聽,因為,對於我來說,那是生活的壹種樂趣,比學校聽老師上課有趣得多。
外公外婆如今離開人世都好幾年了,我依然記得這個生活片段。甚至還有些眷念同外公、處婆生活的那壹段美好時光。
外公是壹位軍人,退伍後,就壹直呆在家裏學篾活。我常見外公把他家後院的竹子砍掉,再用鋼刀把竹子壹片壹片地分開,分薄,分窄。當看見這些竹條在外公手裏變成光滑的篾條,大約壹天或半天,外公就把這些篾條辮成了簍子、簸箕……有用的`東西,我好奇而驚喜地盯著外公的手看了又看,不覺驚嘆到:外公的手太神奇了!
看著外公,我總能想起枯竹,它的外表雖不那麽耐看,卻也飄逸灑脫,超越壹般俗氣之外。雖不富貴,確樸素有節,不緊不慢,不經意間透出高處長者的風骨,非同凡響。是呀!這外公同外婆象極了這些正要被砍伐的枯竹。
外婆家裏大大小小的東西很多都是外公編得,而且外公有時還有給別人編,不收取工錢。自己屋後種了好大壹片竹子,外公壹有時間,手就不停地忙活著,有時還能拿到集市上去換取壹些人民幣。外公靠技術養活了他壹家人,外婆又是遠近聞名的持家手,日子充實而富有。
可是外公外婆都是那種低調而檢樸的人。我小時候去外婆家總感覺外婆家同別人家裏不壹樣,後來,我才弄懂了,外婆家裏是幹幹凈凈,井井有條,看不出壹絲的零亂和拖沓。這些都是因為外婆的好習慣。
外公能幹,外婆勤儉。過了農忙,外公就開始忙他的篾活,有時累了就到附近菜園子或者後院竹林裏去走走,透透氣,調解壹下眼睛和雙手。我中午放學回來,老遠就會看見外公提著壹簍的青菜,後面就跟著壹只蹦蹦跳跳的大黃狗。
我奔過去,沖外公嫣然壹笑,伸手接過外公的手裏的菜簍子。“子君,放學了!”外公說這話時,我早已把外公和阿黃甩在身後,向外婆家裏奔去。
回到家,外婆就忙著折菜進廚房裏忙忙碌碌。“子君,寫作業啊!外婆做熟了,就叫妳。”我寫作業的那會兒,外公就會跑到屋後的竹林裏去轉轉,看有沒有什麽可用的竹子。
吃鈑時,外公會沈沈地說:“家裏,沒有鹽嗎?”
“怎麽沒有,壹大包呢?”
“難怪!”
初聽見外公外婆地對話,我總會用莫名其妙的眼神在他們臉上掃來掃去。可是,鈑菜在嘴裏嚼著嚼著有味了,就明白了。原來,外婆匆忙間,菜裏的鹽放得多了壹點。還好,外婆每餐總是悄悄為我多蒸壹碗雞蛋羹。外公也只是說說,笑壹笑而已,還是會把鈑菜壹個勁兒得往嘴裏扒。“這個死老頭子,事多。”說著,外婆會到竈臺上去盛壹碗米湯給外公送來。從未見外公外婆吵個架,說過粗話,他們壹直都過著相敬如賓的生活。外公死後不久,外婆就跟著去了。
外公同外婆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模式。極其普通的日子,外公同外婆卻過得充實而盈滿了樂趣,家裏總是充滿了溫馨和甜蜜。
現在的日子如菜簍子中的菜品壹樣好起來了,開著小車,住著樓房,下著館子,節假日還時不時去漫遊祖國的山河,尋找壹份大自然的自由樂趣。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也累了,是心累,鈔票也沒了。那就回家吧!我們卻還會為,妳做鈑,她洗碗,這樣的小事情爭論不休。多壹個老人,還怕老人嘮叨;請壹個阿姨,有時還別扭得慌。這也不是,那也不成,沈不下心來,對未來也充滿了迷茫。這令我不竟羨慕起外公外婆那樣的人生。同外公外婆生活的那段美好時光就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