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院有上房五間,我家三間,唐大娘家二間東西配方各三間,西配房歸唐大娘,東配房歸我親大娘媳婦,——我的親堂嫂,南房有四間,二間歸我家,二間歸唐大娘,外加過道壹間,歸大家***有。就這麽壹個小小的四合院住著三家人,我們三家各自為政,又血脈相連,期間吵鬧? 紛爭自是不斷。大娘? 嫂子? 母親更是三個女人壹臺戲,真是十天壹小吵,半月壹大吵。房子後面——上院,我的兩個親大娘,兩個親堂嫂也時不時地下來參與壹下,使得小唱變大戲,主角配角不斷增加。我依稀記得吵得最兇的有兩次,其中壹次是與生產隊的事有關。
那時候堂哥年輕,能幹,便被選為生產隊長。那時候的人覺悟比較高,堂哥也是,他當隊長不是以權謀私,而是大公無私。分菜地時,把不好的菜地留給我們劉姓家族,而且事先也沒給幾個長輩們商量,結果我們家的後院便起火了,大爺和幾個唐大爺默不作聲,女人們可是不行,
那天男人們剛上工走,女人們便吵起來了。先是我們院唐大娘嘲諷堂嫂,接著小吵,最後變成大吵。上院的二大娘和唐大娘以及他們媳婦們本來也是壹肚子火,聽著吵架,趕緊加入進來,大大娘為了護著兒子和媳婦也加入進來。我家因父親常年在外上班,大大爺和堂哥不斷幫著幹農活,母親便沒有參與。結果二大娘和她的媳婦們,唐大娘們和她們的媳婦,便把矛頭指向我家。沒事找事生氣,聲稱母親這個嬸子是勢利眼,眼睛長頭上了,看高不看低……。這場大吵直到男人們下工回家才結束。
接下來便是互不理睬,我們下院裏,唐大娘跟堂嫂和我母親不說話。雖不說話,但母親和唐嫂都是勞力,白天都要上地,我們大小五六個孩子便被丟在家,(我家姐弟三個和堂嫂家三個孩子年齡相仿)都是唐大娘照看,喝水,餓了也吃她家的糠面窩頭。她從來沒有因為吵鬧而疏於照看我們。
她們之間的冷戰堅持了大約十天左右,直到上院的堂姐(二大爺家閨女)從婆家跑回來。因為堂姐在婆家受氣的事,大大爺召開家庭會議,商量要去給堂姐討個說法。晚飯後,家裏的人便都到上院開會了。也不知道大爺說了些什麽,回到下院的時候,母親? 唐大娘? 堂嫂和好如初,她們義憤填膺罵堂姐的婆家,又都不謀而合說:幸虧咱家有生產隊長,要不這樣,指不定怎麽欺負咱家閨女呢!並達成壹致對外的決定。經過我們家族的理論,堂姐的婆家終於登門道歉,並把堂姐接走了。
第二次大吵架是因為壹個外姓的鄰居串門。我家院裏有個很大的梧桐樹,夏天鄰居家的女人們都來我家串門,納鞋底,說閑話。但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前壹分鐘還是說說笑笑,壹團和氣,下壹秒便針鋒相對了,理由是:鄰居家的女人說唐大娘背地說我母親和堂嫂沒本事,孩子們穿戴不整齊,不幹凈。於是三個女人便又吵起來。聽到吵架聲,上院的幾個女人也飛似的跑下來了,吵架的,勸架的亂成壹團,鄰居那個女人也趁亂走了。最後吵架結束了,冷戰便開始,想想就那麽大的地方,三個人互不理睬多尷尬啊!然而這卻是家常便飯。
時值夏季,村裏痢疾流行,壹夜之間便病倒好多人,僅壹歲半的弟弟也染上痢疾,可憐的弟弟爬在母親身上壹動不動,母親自己愁眉苦臉的,唉聲嘆氣,唐大娘看在眼裏,便把我和妹妹叫到她家吃飯,自己便大聲說(就是讓堂嫂聽):這幾天別上地了,小孩生病了可不比大人,他不會說話(堂嫂的小兒子比我弟弟大兩個月),接著就讓堂姐去地裏叫大爺,自己又匆匆跑去找上院的女人們,全然不顧自己的面子,壹會兒功夫,便都到我家了,商量偏方,大大娘建議去鎮裏醫院看看,不能耽誤病。地裏幹活兒的大爺也回來了,於是套上驢車,幾個大娘更是爭先恐後提出陪母親去,我和妹妹有唐大娘照顧。幾天後,唐大娘去醫院陪母親,我和妹妹又交給輪班回來的大娘照看,直到父親請假到醫院,她們才全部回家,期間我家菜地裏的農活兒也是幾個堂嫂幫著幹的。
她們仨之間的冷戰也在弟弟生病期間結束。她們又和平時壹樣相處起來,只是都不再理鄰居家的那個女人了,用堂嫂話說:親不親,咱才是壹家人,不能輕信外人的話。
記得小時候我們常吃紅薯面饸絡,就是把紅薯切片嗮幹了,磨成面,蒸成窩頭,然後在壓成饸絡炒著吃。吃這個飯是我們家族最吵最鬧的壹天,這樣的飯是壹家30多人壹起吃的,我家有個大大的鐵蒸籠,父親托人買的,早起上下院的女人們便開始合面,捏窩頭,蒸上再捏,再蒸,足足蒸三鍋。然後開始壓饸絡,另外有人負責炒,邊壓邊炒,孩子們先吃,地裏回來的男人再吃,最後是他們幾個女人吃。
當然這是我們家族裏最和諧的壹天,壹般都是在她們幾個女人相處融洽,風平浪靜的時候,這壹天女人? 男人? 孩子們都是高興的。然而和諧與吵鬧和吵鬧之後冷戰基本是各站壹半。
要說大人們之間的吵鬧有點兒時間間隔,孩子們之間的吵鬧則是家常便飯。我大堂哥的大兒子2歲,妹妹大他家老二兩歲,弟弟小他家老三兩個月,唐大娘家的外孫女和妹妹同歲,加上上院幾個稍大壹些的堂哥堂姐,淘氣起來真是地動山搖的,生氣打架的事情時有發生。今天妳罵我了,明天我打妳了,孩子們生氣找大人評理,大人們評煩了,吵孩子,吵著吵著大人們也吵起來,於是她們又冷戰幾天,我們卻不管這些,照樣今天好明天歹地玩著。
當然我們孩子們生氣也僅限於上下院,到外面我們是絕對不生氣的,而且很團結。
有壹次,壹個男生要抄我妹妹作業,我妹妹不讓,他便追著打我妹妹,旁邊的女生便喊:劉子文,有人打妳姑姑,我侄兒領著同學跑了過來,那男生嚇得轉頭就跑。
就這樣,時光拉著我們這個吵鬧的院子和壹群吵鬧孩子,壹天壹天的往前走著,我們也壹天天長大著,院子似乎再也盛不下這麽多的人了,父親和堂哥便申請宅基地。父親負責采購物料,堂哥負責出力,我們兩家都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也都搬了新家。然而留在記憶裏除了吵鬧,更多的是親情,是血脈相連的,那種融在吵鬧中親情,多少年以後總是情不自禁想起,情不自禁懷念。
每次老家有事回去,堂嫂總是親切叫老妹,家常理短地說個不停。侄兒也是,無論忙著與否,都要過來看看,帶點兒媳婦們自己做的點心,遇著人就說:俺姑姑回來,看看俺姑姑去。夏秋季節總會打電話說,家裏有菜,沒事回來看看拿點菜。堂姐則直接讓公交車給捎來,——他們自己種的紅薯? 南瓜? 蘿蔔? 白菜,正如她自己說的:不值錢的,撒個種兒就能收,圖個新鮮吧。然而其中的親情卻是無價的,是我們從小到大打打鬧鬧融合在壹起的血肉之情。
想想現在,我家和小叔子家,同在壹個縣城卻是雞犬不相聞。除了大年初壹,其他時間基本不見面,偶爾有事只是微信聯系壹下,見面聊天,也是彼此謙讓,相互恭維。這些謙讓和恭維仿佛是無數不可跨越鴻溝,使我們之間無法親近,不能融合。我們兩家三個孩子,他們見面也是客套壹番,不會吵鬧,更不會打架,但也全無我們小時候的親密無間,現在維護著他們之間的親情的是他們的奶奶,奶奶之後可能是他們的父輩,但他們之間有的只是血緣關系,並非親情。若幹年後他們會如何相處呢?是不是只是把親情關系當做成壹個故事來講講?每每感慨之余,都會想起我們的那個吵吵鬧鬧的小院,懷念那些裹在吵鬧裏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