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大華村顯得異常熱鬧、繁華。
村路兩邊,桃紅柳綠,碧草青青,令人流連忘返;每家每戶的龍眼、荔枝,都盛開著飄香四溢的小花朵,招引那些惹人喜愛的小蜜蜂和叫不出名字的飛蟲,它們有恃無恐,大軍壓境般穿過圍墻,心情愉悅地撲進院落。
此時的方老太家,更是圍得水泄不通,門前院後都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妳擠我攘,仿佛到了趕集日子的菜市場。然而,在這座斑駁陸離的院子裏,既沒有種桃,也沒有栽柳,而且寸草不生,為什麽會吸引七鄰八舍的村民前來圍觀。
?華西,妳還記得我麽?我是?小鐵錘?啊在熱鬧的人群中突然探出壹顆花白花白的頭顱,神情激動地伸出雙手,向前迎去。
?記得、記得,小鐵錘啊,小時候妳的拳頭還真像鐵錘,咱倆玩得不開心的時候,妳總是用?鐵錘?敲打我的腦袋,至今還在我腦海裏?嗡嗡?作響哩!?只見華西更加激動地緊緊握住那雙伸過來的手說。
?哎呦,華西您可真回來了,咱哥倆四十年不見了,我都快認不出您啦!怎麽樣,給大夥兒說說?西洋景?吧?請大夥兒靜壹靜,今兒個讓華西好好給我們描述描述異國風情,哈哈!?此時,又壹個花白花白的頭顱晃晃蕩蕩地搖向華西肥碩的身旁。
?妳、妳不是?狗蛋?麽?哎呦,狗蛋啊狗蛋,我還記得小時候,妳經常從龍婆婆家院落的壹個狗洞裏爬進爬出,每壹次手裏都會變戲法似的握著壹只溫熱的新鮮雞蛋?哈哈,那時妳特別關註她家的壹只老母雞,只要老母雞壹下完蛋,妳的狗鼻子準能嗅到它下蛋的準確位置,好像經過衛星定位壹樣。那時啊,氣急敗壞的龍婆婆總是壹邊追趕壹邊破口大罵,追不上妳小子竟然躺在路邊嚎啕大哭!?華西說著說著,張開懷抱把那顆晃晃蕩蕩的頭顱緊緊地抱在壹起,熱淚盈眶地說,?那是我們這代人艱辛而難忘的童年生活啊?饑寒交迫,食不果腹!?
?說那麽遙遠的故事有意思嗎?又不是我壹個人偷過龍婆婆家的雞蛋,妳小子不也爬過那個狗洞嗎?嘿嘿,別以為我不知道,現在妳心虛了是吧?可惜現在龍婆婆的屍骨都翻不出來了,否則她今天還會向妳討債。哈哈,華西,妳千萬別耍賴狗蛋有些調皮地摸了摸華西隆起的肚皮,故弄玄虛地說,?要不,把它剖開,讓我們看看妳究竟偷吃了龍婆婆的幾只雞蛋?
沒想到狗蛋風趣幽默的話,引得周圍哄堂大笑,眾人齊聲高呼:?華西,妳千萬別說是美國牛排把妳的肚皮撐大的?哈哈
?我的好兄弟,美國牛排再好,也比不上咱們大華村的野菜好吃啊!還記得小時候饑腸轆轆的我們,為了壹根野生的紅薯苗而大打出手嗎?現在想起來,不知是生活戲弄了我們,還是我們戲弄了生活!?華西深沈地嘆息壹聲,從口袋裏摸出兩盒雪茄,然後在鼻子裏使勁聞了聞,哀傷地說,?妳們知道龍婆婆的墓在哪兒?我想現在去拜祭她。?
?哇,雪茄?圍觀的人紛紛踮起腳尖,兩眼滴溜溜地望著華西,卻忘了回答他的話,壹個接壹個嚷起來,?給我壹根、給我壹根
華西兩眼濕濕的,哽咽著說,?大家夥別急,每人壹支!?
兩盒雪茄發完後,華西見眼前還是伸過來不少空手,便轉身從隨身攜帶的旅行箱裏取出兩盒,很快又散發了。
?這不是鴉片吧?剛接過雪茄的狗蛋輕輕的捏了捏,然後笑嘻嘻地伸長鼻子嗅了嗅,說,?哇,好香、真香、賊香,比龍婆婆家的蛋還香啊!華西,我帶妳去龍婆婆的墓地。?
村裏年老壹點的人都知道,龍婆婆沒什麽嗜好,就是喜歡抽水煙筒。有壹天,華西餓得兩眼昏花,當他經過龍婆婆的院落時,看見老母雞?咯咯?地鉆進狗洞。他忍不住也跟著鉆進去,沒想到被龍婆婆抓個正著。龍婆婆望著毫無血色的華西,不僅原諒了他,還帶他進入屋子,給他煮了壹碗雞蛋湯。當華西吃完,看見龍婆婆四處尋找煙絲,可找遍了幾間屋子,也不見煙絲。煙癮上來了,龍婆婆跑到院落邊的菜地裏,摘了幾片枯幹的菜葉,把它們當成煙絲來抽。
後來,華西偷父親的煙絲,給龍婆婆送去,可龍婆婆生氣地告誡華西:?誌士不飲盜泉之水!?
直至華西二十歲那年,遠在南洋的叔父把他接走了。
華西的叔父在南洋打拼了壹份家業,卻沒有結婚生子;他接走華西,是想讓華西繼承自己的家業?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半年後,壹場金融風暴席卷而來,不僅擊垮了叔父的公司,還讓叔父背上了上億萬債務,逼迫他從十二層樓高的天臺上跳下來。
失去了所有,失去了親人,華西安葬好叔父的後事後,覺得自己沒臉回到大華村,而是遠渡重洋去了美國,投奔了叔父生前的壹個至交。
就這樣,華西在美國打工,從服務生做起,然後升至領班,再後來是前臺經理、副總經理?華西每爬壹步,都會想起叔父,也會想起?不飲盜泉之水?的龍婆婆。
這次回國,華西的目的就是想拜祭壹下龍婆婆,並給她帶來壹箱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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