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三毛與蕭紅如何比較?
我個人覺得從純文學角度講,三毛和張蕭二人完全不在壹個層次上。當然我也喜歡三毛,這裏就簡單比較下張愛玲和蕭紅吧。倘若拿兩人的文章比較,張愛玲就像是文學界的李安,張的筆觸,精準無比,起承轉結無不嚴絲合縫,多壹點不多,少壹點不少。而蕭紅更像姜文,在細節上的瑕疵和技巧上的噪點非常明顯,但並不妨礙她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壹個天才。張愛玲是新派的人寫新派的東西,可能是因為身在上海,出身世家,她寫出了中國作家都極少刻畫的,人在現代以及後現代社會中的仿徨、壓抑、矛盾和茍活。張的作品大多數都脫離了前現代主義的趣味。她的文言文和英語的功底都非常好,我認為,這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張愛玲式”的語言奇觀。英語相比較漢語,形容詞更多更繁雜,邏輯上也更為精確,更為直截了當。我們有時候看英文小說,壹個人物的吶吶自語、千回百轉,可以寫得長短句錯落,滿滿當當,而不覺得啰嗦。但翻譯成漢語,北方話說,就覺得這人“事兒媽”。而張愛玲有效借鑒了英文中的這種敘述描寫方式,將英語中的形容詞,置換成了漢語寫作中大量出現的意象,豐富了漢語的可能性。講張愛玲的文章太多了,這裏再說說蕭紅。人說蕭紅是“三十年代的文學洛神”,我想是因她作品的好,不知道好在哪裏。憑空而起,抓不住的那種好。這種好,前面沒有依傍,後來也沒有附著,壹點都不妥帖,成就了壹種空前絕後的美。蕭紅從20歲之後開始顛沛流離,在1934年的上海大陸新村與魯迅夫婦結識,她得到父愛壹般的欣賞和保護。此時,住所相距不遠的張愛玲剛進入青春期,為了跟繼母掙要生活費,被父親打得鼻青臉腫。我在幼時讀《呼蘭河傳》,印象並不深刻,只覺得這並不是壹本小說。蕭紅把語言揉碎了捏在詩裏,又把詩切成了塊,鑄成了小說。小說中時間和空間的序列,在這裏無從體現,被作者刻意地忽略。從小長在江南,我並不見慣風霜雨雪。而後我經歷了壹場嚴酷的寒冬,在美國中西部的農村,大地被凍得裂開,到傍晚就壹直冒著白煙。人在白茫茫中走,鮮艷,孤獨。空氣極端幹燥,下雪了後裏總彌漫著燒東西的味道,蕭紅說,“為了這煙,不覺得寂寞”。可還是孤獨啊,純良溫厚都邁不過去的孤獨。老天爺給了人壹塊小小的方格,銅墻鐵壁,在裏面爬,蕭紅擡頭了,看見了壹朵紅花開在墻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這樣的鮮明也是得由愛情。《小城三月》裏蕭紅嘗著愛情的滋味,覺得“日子壹寸壹寸的都有意思”。比起“十指不沾陽春水”並總是奇裝異服的張愛玲,蕭紅可算得上全能型主婦了。她用從店鋪七毛五分錢買來的絨布頭,縫制了壹件襯衫給蕭軍,隨後蕭軍擁抱了她。愛情的擁抱是甜腥而火辣的,像喉頭流出的血,斷斷續續,止也止不住。星辰投射在肉身上的沈重,愛情是壹劑止疼藥,但可能也只有壹點點的消解。人從生到死,總是要獨自面對孤獨。在這點上,我們和蕭紅都不例外。蕭紅的《生死場》大概是民國時期的小說中,為數不多標題帶有“死”這個字的。她大段地描寫了死亡,那個王婆死去的女兒,金枝被摔死的兒子,牛和馬也在栽培自己的痛苦。看完之後,甚至會覺得蕭紅太殘忍了,她在23歲的時候,看到了這些,又攤開來給妳看,壹點都不拐彎抹角。饑餓,貧窮都是惡的表象,真正的惡在於活著的本質,人從未跨過生存而活著,並且從未消滅對死亡的恐懼。《紅樓夢》裏,所有的詩最後歸結到壹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是面向死亡的萬紅壹枯,沒有終結的空妄。生育、死亡、病痛,接踵而來,沒有留下所謂體面的余地,人們接受這壹切,像從未來過又消失壹樣。蕭紅把這些都攤開來寫,壹點也不回避,手起刀落。在文學中,她似壹個俠士,也像壹位菩薩。而跟同時期小說相比,蕭紅不太關註世俗世界的框架。壹般小說善於塑造清晰的人物形象,人物同時也擁有著模棱兩可的性格特點。其他文本中對庸常世俗感情的反復歌頌,或者嚴謹的敘事框架,在蕭紅這兒,她都不太感興趣。蕭紅是要拿把大鋤頭,去割開天與地的。她不甘心成為精衛,又覺得自己是女人,所以做不了刑天。“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丁玲說蕭紅是“決不會長壽的”,丁更明白,她顯然比蕭紅更適合世俗的法則。蕭紅活了32歲,這對任何壹個作家來說,都未免顯得年輕了壹些。 蕭紅的臨死絕筆,“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得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 她像是那個林黛玉,帶著壹身的病去渡天河,滿腹的委屈和倔強,扯著她,從最高處墜了下來。許鞍華在采訪《黃金時代》時說,《黃金時代》大概要和《呼嘯山莊》擺在壹起看,都是“生命裏特別原始及不討好的東西”。在這點上,許鞍華大概是懂蕭紅的。另還寫過壹篇張愛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