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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性戀也可以幸福

 世界上真的存在壹個群體:無性戀,他們和同性戀者壹樣普遍。

 導語:

 電影《非誠勿擾》裏,葛優扮演的男主角與壹位妙齡女子相親,哪哪都合適,就是對?那事兒?,女人完全不感興趣。?那事兒就那麽有意思?女人說出這句話時,全場哄笑?人們把她看做壹個怪胎、病號,卻不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壹個群體:無性戀,他們和同性戀者壹樣普遍。

 八零後女攝影師Annie,紅裙、細眉、丹鳳眼、長直發,身形小巧、蜜糖膚色。如果她獨自出現在酒吧吧臺,通常半小時內,就有男生過來搭訕。

 這是壹個容易讓人動心的漂亮姑娘。但是想要真正走近她並不容易。

 她的?秘密?藏在右手中指那枚細細的黑色指環上。

 它像壹道結界,隱隱地把她和這個星球上大多數人區別開;同時也像壹個小小的發射塔,無聲又頑強地為她發出尋找同類的信號。

 小A的世界

 那枚黑戒傳達的信息是:?妳好,我是無性戀在無性戀圈,尤其是歐美無性戀圈,右手中指戴黑戒是公認的亮明身份的標誌。

 在英文中,無性戀對應的單詞是Asexual。中文世界,Annie以及她的無性戀同類們多稱自己為小A;英文世界裏,無性戀者則稱自己為Ace。他們辦聚會時,桌上常會擺著壹面畫著黑桃A或紅桃A撲克牌的小旗。

 此外, 蛋糕 也是無性戀的標誌之壹,在無性戀論壇上,妳時常會看到蛋糕圖,意為?與其做愛,不如吃蛋糕?,算是他們對這個遍地是性的世界丟出的壹句調侃式宣言。

 目前在國內,無性戀的概念鮮為人知。在Annie戴黑戒的三年時間裏,她壹次也沒有遇到過前來相認的小A。Annie的約會對象也壹直是有性戀。

 要向有性戀解釋清楚什麽是無性戀不是件容易的事,就像妳很難讓麻瓜承認巫師的存在壹樣。

 Annie告訴那些追她的男孩自己是無性戀後,對方的第壹反應常是驚呼出聲:?既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難道妳不愛任何人嗎?

 ?我會解釋說,其實無性戀只是感受不到性吸引,不想和別人發生性行為。很多無性戀也會愛人,而且在精神方面也分喜歡異性、同性或者雙性。?Annie如此說完後,對方往往會好奇,?既然沒有性,那妳們的愛情和友情有什麽區別嗎有區別,比如壹些無性戀會接受和戀人擁抱牽手,但他們不會和朋友這麽做。?

 如此幾輪溝通之後,還是有人會對Annie循循善誘:?性是人類本能,妳不可能是無性戀,妳不過是沒碰到對的人。?大膽點的會直接說?我會把妳變成有性人的?,臉皮薄的則建議Annie去醫院看看,接受專業治療。

 ?壹些有性戀似乎不願意相信,無性戀是壹種正常的存在,它不是性冷淡,也不是性無能,更不是因為遭遇過性侵犯,身心有創傷的結果。總之壹句話:無性戀不是病,不需要被治療。?Annie壹度對此非常沮喪,?那時候會覺得,為什麽我會是無性戀?我沒有選擇,我只能學著接受別人的不理解,接受自己和別人的不壹樣。?

 和同性戀壹樣普遍

 即使在學術界,對無性戀的研究也剛剛起步,屬於小眾、冷門的研究領域。研究的學者主要來自心理學、社會學、性學、性別研究等學科。

 半個世紀前,?性學之父?阿爾弗雷德?金賽博士曾經意識到有人存在?無性戀?傾向,但並未進行深入研究。他在1948年和1953年的性取向研究 報告 裏提出,人群中存在沒有性關系和性反應的人,並為他們創建了壹個全新獨立的分類?X?。他認為成年人裏有1.5%的人群性取向屬於?X?。

 之後,學界壹直有人研究無性戀,真正讓無性戀進入公眾視野的是加拿大安大略省博克大學(Brock University)心理學教授安東尼?博格特(Anthony Bogaert)。2004年,他發現英國1994年發布的壹個性吸引力調查報告裏,接受調查的18876名英國居民中有1%表示,他們無法從任何人身上感受到性吸引力。

 博格特據此發表論文,提出無性戀的定義是?感受不到任何性吸引力?,並估測無性戀約占世界人口的1%,按這壹比例,當前世界上有7000萬人是無性戀者。兩年後,他發表新論文,強調無性戀並不是壹種生理或心理障礙。2012年,他出版著作《了解無性戀》(Understanding Asexuality),書中稱,無性戀在統計上可能和同性戀壹樣是普遍的存在。

 相比同性戀,大眾對無性戀的認知程度無疑要低許多。同性戀至少符合?所有人都需要性?的主流觀念,只是欲望對象是同性,而無性戀則偏離主流更遠。國內著名性學家李銀河說,?多數的愛情經常是帶著性吸引的,但如果有人喜歡這種非性的狀態,為什麽不可以呢?既然喜歡,就照這種方式去生活。社會會越來越寬容和多元化,大家總有壹天不會因此而感到大驚小怪。?

 我愛妳,只是不以那種方式

 很多無性戀並不知道自己是無性戀。Annie算是其中自我覺醒比較早的壹類人,但也經過了漫長時間,才確定了對無性戀身份的認同。

 她最初意識到自己和周圍人不大壹樣是在讀高中時。彼時班上女生會對著帥哥發花癡、流口水、討論想要撲倒誰,而她頂多覺得某男生長得好看,但從沒想過要和誰親密接觸。有男生追她,說她性感,讓人血脈賁張,她完全理解不了對方的思維。

 上大學時,她談了戀愛,男友遠在歐洲,兩人也聊過性話題,但因為異地,只是紙上談兵,並無實際 經驗 。

 她真正探索自己的性取向是在和初戀分手之後。那時新約會的男生就在本地,情到深處滾床單在對方看來是很自然的事情,而她並無欲望。

 ?到底怎樣才是從身體上想要壹個人?她從網上搜性心理知識看,發現了AVEN(The Asexual Visibility and Education Network),這是國際上最知名的無性戀宣傳和科普論壇。

 AVEN成立於2001年,創始人是時年19歲的美國大壹新生大衛?傑(David Jay),他希望給無性戀提供壹個交流平臺,同時讓大眾知道並接納無性戀。AVEN剛成立時註冊人數只有50多人,十三年過去,這個數字已超過了8萬。

 Annie仔細看完論壇裏關於無性戀的介紹後,驚呼?這說的就是我啊?,但內心還是有壹絲不確定,?會不會是能讓我有性趣的人還沒出現?

 問題是,此後她遇到過長得帥、身材好、走在路上回頭率比她還高的男伴,但除了希望更親密,她還是沒有撲倒對方的想法。?那麽性感的人都無法讓我有性趣,還有什麽人可能呢?她開始接受自己是無性戀的事實,?感覺塵埃落定?,也漸漸明白,在有性戀的世界裏,愛和做愛是聯系在壹起的,?他們會覺得,如果妳對他們沒欲望,就是對他們不夠喜歡,內心會很受挫?,而她則想說,?我愛妳,只是不以那種方式。?

 ?找同類會不會好點?

 她註冊了國際無性戀交友社區,在瀏覽了壹遍交友帖後,她放棄了只在小A圈內找伴侶的想法。?我在性格、 愛好 、外貌、生活和飲食習慣上都有要求,如果非要找無性戀,可選範圍太小、效率太低。?

 那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和Annie壹樣,孤鴻也是通過瀏覽AVEN的無性戀科普 文章 和論壇討論帖,確定了自己是無性戀。

 那時她28歲,談戀愛壹年半。?我26歲才第壹次談戀愛。對於中國女生來說,在有戀愛經歷之前對性不感興趣好像很正常,大家都認為戀愛之後自然就會感興趣了。但在我身上不是這樣。?她覺得男友英俊迷人,並不吝贊美男友身材,但她就是沒有欲望和男友做愛。起初她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己此前並無性經驗,對性產生興趣可能需要壹個過程,問題是,她始終沒有性趣。但她通常還是會同意男友提出的滾床單請求。

 她解釋說,無性戀中有部分可以為了滿足對方而發生性行為,因為他們對性不反感。但也有部分無性戀對性行為非常厭惡,和任何人都不願意發生性行為,甚至都不希望和別人有牽手、擁抱這類的親密身體接觸。她就屬於前者,雖不會主動想要性愛,但能配合男友。?打個比方說,這就像有項活動,妳自己不會主動想做,但如果朋友邀請妳去,妳也能得到樂趣。但如果朋友天天喊妳去,妳大概會厭煩。?

 她自認已經比其他許多無性戀幸運。在知道她是無性戀之後,孤鴻的男友並不意外,?感覺長久以來的困惑得到了解答?。為了更好地了解孤鴻,他後來也註冊了AVEN。

 2013年初,兩人結婚了。婚後,他們偶爾還是會因為性的問題而?雙方都很難過?,孤鴻的老公看重性愛中的激情和親密感,希望她有時能主動,能更享受性愛。孤鴻感慨說,?在無性戀和有性戀的戀愛關系裏,永遠有壹道鴻溝,是無法跨越的?有性戀不僅想要性愛,還想要雙方都充滿激情的性愛,而無性戀在激情這方面基本是滿足不了對方的,因為他們沒有那種本能的渴望。?

 但整體而言,孤鴻還是很滿意現在的婚姻生活,?我們在學著接受雙方在性方面的差異,這是無法改變的,也不是任何壹方的錯,這就像其他壹些夫妻在性格或生活習慣上有不同而難免發生摩擦,但只要不嚴重影響感情,雙方都互相理解,互相妥協,還是可以解決。?

 也有少數無性戀者在同類中找到了伴侶。AVEN的創始人大衛如今就和壹位無性戀姑娘在壹起。他們親吻、擁抱,同床***枕,但不做愛,?我們對此都沒有意願?。

 ?妳連欲望都沒有,還是男人嗎?

 在和戀人磨合之外,困擾無性戀的另壹難題就是如何讓父母接受自己的無性戀身份。和同性戀壹樣,無性戀也把公開身份叫做出櫃。

 豆瓣無性戀小組的組長、成都女孩秋秋潘目前就很困擾怎麽跟父母出櫃,?就算說了,他們多半也理解不了,還是會催我找對象結婚?。

 90後男生橫橫已經邁出了櫃子?他在今年6月打電話告訴父母,自己是無性戀,並且是同性浪漫傾向,也就是說,他喜歡同性,雖然並不想和同性發生性關系。

 說之前,他估計會和父母聊比較久,特意搬了壹個椅子到宿舍樓下的電話亭,坐著給家裏打電話。因為過於緊張,他說的時候整個胃都在抽搐,而電話那端父母的反應壹直很平淡,直到他說出?以後不會有小孩?這句話,父母才緊張地打斷他,?妳胡說什麽感覺父母不是很在意我是不是無性戀,他們只在意我以後要不要小孩,會不會影響他們抱孫子。?

 想到今後的路,橫橫內心有許多擔憂。2011年,AVEN等無性戀社區聯合調研,結果顯示,無性戀中女性的人數遠多於男性。而無性戀中喜歡同性的比例也大大低於喜歡異性的比例。這意味著,橫橫這種喜歡男性的男無性戀是小眾中的小眾,?沒有欲望,可能成為我今後戀愛的壹個大難題,尤其對於像我這樣男性同性浪漫傾向的人來說?。

 身為無性戀,男人的處境的確比女人更為艱難。1980年生人李維至今還記得前妻說過的話,?妳連欲望都沒有,妳是男人嗎?

 他和前妻是相親認識,算是他的初戀。在此之前,他只在學生階段暗戀過女生。他強調和前妻結婚是出於喜歡,但也承認交往幾個月就領證有父母逼婚的因素。

 他對性無感,但想要孩子。等到妻子終於懷孕之後,他和妻子的親密接觸就只停留在親吻。時間久了,妻子懷疑他要不是同性戀要不就是有外遇。兩人劇烈吵架,妻子整夜哭泣,他整夜沈默。婚後第二年,忍無可忍的妻子和他離婚了。

 離婚後,他有天在網站上瀏覽新聞,看到?無性戀?這個詞,又查了相關科普網站後,?活了32年,終於知道了自己是誰?。

 在國外,有些無性戀會通過試管嬰兒或領養的方式要壹個孩子。?如果更早知道自己是無性戀,或許不會著急結婚,會找壹個能接受無性戀的女生。?李維說。

 無性戀的妳,也可以幸福

 在無性戀圈,像李維這樣?結婚、性不和諧、離婚?的情況並不少見。在論壇上看過壹些類似的傾訴帖後,Annie決定如果找不到對的人,就壹個人好好生活。

 不過就在幾個月前,Annie戀愛了。她和男友在網上相識,對方是有性戀。線下初見時,他禮節性地誇贊Annie的黑色戒指簡潔優雅,Annie順勢告訴了他這枚戒指背後的含義。?他開始會有些擔心,但因為很喜歡我,還是和我正式交往了,後來我的坦誠和努力溝通完全打消了他的疑慮。?Annie和孤鴻的情況類似,她也不會主動想撲倒男友,但可以配合對方的性要求,?我們現在在壹起很開心?。

 Annie和孤鴻先後加入了豆瓣的無性戀小組。小組裏不少人對無性戀的概念有誤解,經常有人在組裏問?我到底是不是無性戀?,還有同性戀來組裏征人形婚,大概是覺得無性戀不需要性生活,這樣就不用履行婚姻裏的性生活義務,比找有性戀負罪感要小。

 因為希望通過普及無性戀的知識幫助無性戀者認識自己,也讓有性戀知道如何正確對待身邊的無性戀,她們各自翻譯了壹些國外無性戀科普的帖子發在小組裏,也由此註意到對方的存在,成了網友。

 除了在豆瓣做無性戀科普之外,孤鴻還在現在就讀的美國大學裏,做過三次無性戀知識的講座。

 有聽眾聽她說?無性戀也需要自慰?,覺得十分驚訝,?無性戀不是沒有性欲嗎?孤鴻解釋說:有些無性戀會有純生理上的性欲,但只通過自慰解決,並不想與他人發生性行為。而對有性戀來說,自慰只是壹種生理上的釋放,不能滿足他們心理上對性愛的需求。

 ?在無性戀群體內部,每個無性戀對性的態度、感受也是不壹樣的。就像有性戀中有人性欲高,有人性欲低,有人對性保守,有人開放壹樣。說到底,每個人都是不壹樣的,任何兩個人在壹起,都需要相互磨合。即使是有性人的感情,也並不見得就能壹帆風順。長久關系需要考慮人生目標、生活方式、政治觀點、個性搭配等多項因素的契合程度,性和諧只是其中壹項。由這點看來,無性和有性的關系是差不多的。?

 孤鴻和Annie都建議無性戀者,以平常心對待自己的性取向。?無性戀只是妳這個人的壹小部分,就像妳是藍眼睛壹樣。它決定不了妳的人生,妳也可以像其他人壹樣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