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懷念小時候那些和花生在壹起的時光,盡管壹切都那麽貧乏,窮的光溜溜的,可是壹切又是那麽豐富而安定。
種花生先得準備種子,花生種是頭壹年收花生時在上風頭的帶殼花生裏挑的。選籽粒飽滿,殼裏兩粒仁的那種,壹顆仁 三顆仁都不能當種。種子直到今天也只能是用手扒,機器脫殼會損傷果仁,降低成活率。每年元宵節壹過村裏的大娘嫂子就個個拐個棉條大簍子剝起了花生種。這不是什麽重活兒,但剝時間長了手磨的受不了,所以每個簍子裏都有兩把木夾子,也是用棉條棍兒做的,把半幹的棉條用火烤壹烤,就著熱乎勁兒彎折定型,用的時候把花生放在中間,輕輕壹夾仁兒就掉了出來。初春時節的小村子裏,大家找個向陽的墻根兒,三個壹夥兒五個壹群,壹邊哢嚓哢嚓的剝著花生,壹邊嘻嘻哈哈的逗樂子說笑,真的是很簡單的快樂,很樸實的人間煙火。
我記得自己上壹年級就開始剝花生了。那時候還是點的火油燈,這盞油燈是爺爺用過的,燈撚子就豆粒兒那麽大發著微弱的光,燈身油乎乎的,落著壹層灰塵,昭示著它久遠的年代。每天晚上,我就著油燈寫完作業就和父母壹起圍做在熱烘烘的土炕上剝花生種子,小小的燈苗兒昏昏黃黃的,母親溫言細語地講著家長裏短,父親要麽插幾句嘴應和幾聲,要麽給我們講三國,講毛主席,講山村野史;運氣好的時候,收音機就能收到信號,還能聽聽劉蘭芳的評書《嶽飛傳》。那是生命中壹段最溫暖最溫情的時光。剝壹會兒嘴饞了就吃幾粒花生米,也就吃幾粒兒,全村的孩子都知道花生的種子吃多了腫嘴,其實是種子不夠,那個年代掙錢不容易,花生是很重要的收入來源,壹年的花生打下來,算計著榨點油再賣點零用,剩下的種子就不多了,所以剝的時候就不能再吃了。
夜深了,父母還在勞作著,我已經困得受不住,倚著被子睡熟了,朦朦朧朧裏,聽著他們在收拾,由著父親把我輕輕放進被窩裏,嘴裏還愛憐的喚著:睡覺女兒唻,睡覺女兒唻….那時候,我是父母的珍寶,他們愛我如珠玉。
花生的種植在五壹節前後。全靠人力,不像現在有機械化,那時候非常辛苦。地是頭年秋天就留下了,壹個冬天後長了滿地的薺菜和麥蒿,陽春三月,薺菜鋪開了壹地的小白花老的不能再包餃子的時候,就該撒上豬糞深耕了。耕好的地放在那裏四月中旬以前起上壟,然後就等著老天爺下雨,雨只要下了就趕緊開始播種。我們這裏是煙臺大花生的主產區,主要品種花十七和七仙壹是出口果,特點是個大皮薄,香甜酥脆;也種植黑花和雙金二,但是果型小 口感略差,壹般只用來打油。
很多細節都已忘記,就記得種花生時候的風是濕潤的,麥苗早已返青,壹塊壹塊的就像厚厚的綠地毯;山間清朗綠翠,老嘴巴子花、老婆花還有壹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星星點點地開放著壹片生機盎然。到了地頭我要先找壹找地堰上的野草莓長在哪裏,日後好來摘果子吃。我們小時候真是沒什麽可吃的,野草莓雖然很酸但也是不可缺少的美味。然後再搜壹搜山鬥子花有沒有長骨朵,這是壹種野百合,是我們山裏最鮮艷的花兒,壹般生在大片的草夼裏,麥收時節開出深橘紅色長著黑色小雀斑的花朵,是山野裏最歡實的美色。
逛不了壹會兒就會被喊回來,父親掂窩,我拈種,母親碼窩。
掂窩是給種子做個窩。拿個小摟鐝用鐝跟在壟上有節奏的打上壹個個間距約壹只女人的腳那麽長的窩,窩的大小和大白鵝的蛋差不多,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淺,否則出不好苗。這個工作是很辛苦的,壹只鐝總有十多斤重,掂壹天才能種上壹畝多地,晚上回家胳膊都動不了,所以這都是男勞力的活兒。後來有了改良,就是把獨輪車的軲轆按上間距相等 大小合適的木樁推著在壟上走,這就大大提高了勞動效率。拈種是最輕松的,但是俺也不太愛幹。站在壟的左邊,左胳膊拐壹簍子種,右手拈種。拈的時候手指並攏握壹把,食指壹伸掉兩粒窩窩裏,彎回去,然後再壹伸;就這樣要跟緊掂窩的。半天下來腰酸背疼胳膊疼,俺就想跑,俺老娘就訓:小孩子呀呀還長個腰!趕快回來。俺那時候真不知道腰長在哪裏,但是腰肯定是疼了。就這樣壹年兩年下來,俺的拈種技術爐火純青,可以在花生地裏拈著種走得飛快,拈著還上癮。至今每年到了種花生的季節俺的手指就忍不住壹伸壹彎,仿佛就有兩粒種子滾落下來,掉進了泥窩窩裏。
碼窩看似簡單其實也不易。彎著腰用手把窩兩邊的泥土往裏壹合就封上口,但是不能壓得太緊,那樣苗就鼓不出來。彎腰時間長了就累,忍不住就跪在地裏碼了;壹天下來膝蓋和手上結了厚厚壹層幹泥巴,又臟又累。
這些都幹完以後要拖包。為了壟上泥土的均勻平整,用舊的稻草包浸上水,再拿條繩子壹頭系住草包壹頭捆在腰上在壟上拖著跑,這個活俺喜歡,跑起來就像兔子撒了歡兒,在地裏又笑又跳。
花生種下去大約六七天就出苗了,地裏鼓起來壹個個小土包,大人們就上山查漏補缺,等補足了苗就開始了漫長的除草,以前沒有除草劑,除草就靠人工。等到花生的蔓子長到膝蓋高正好放暑假。農村孩子的暑假不是在花生地裏,就是在密不透風 壹眼望不到頭的玉米地裏,早上起來天不熱要去拔草,傍晚太陽下山不曬了也要去拔草,只有中午和下雨天才能去捉捉知了、撈撈魚、拍個窩裏響。
花生地裏最愛長暑草和水葛紫。暑草書名馬唐,極善於擴張,它能落地生根,而且特愛把自己的根紮在花生根周圍的泥土裏,壹棵暑草能長蒲團那麽大,是花生的天敵。水葛紫就是陸遊寫的 “數枝蓼花醉清秋”裏的蓼花,它看著美,可是邊開花邊撒種幾天不拔就能紅遍花生地。花生地的草雖然不用像玉米地那樣蹲在兩壟之間壹步壹步往前挪著拔,可是也很恐怖,因為太茂密了,往裏紮壹腳,不知道會踩到什麽,有時驚起了壹只山雀,有時跳出來壹只青蛙,最擔心的是那種噓噓的聲音,很可能就跑出來壹條綠瑩瑩的蛇;當然有時候也會遇上小兔子,但是玉米地裏的兔子更好抓,所以我寧願去蹲玉米地。
這也是壹段美好的時光。杜鵑在遠山咕咕地叫著,地堰上的野草莓熟了,不管紅的紫的都塞進嘴裏,壹邊吃壹邊酸的流口水。黃苗花開的漫山遍野,嫩黃的花瓣上或是露水或是雨水嬌艷欲滴,每天收工的時候摘上壹把編個小花環戴在腦袋上,再擄半簍子骨朵回家燙了拌涼菜吃。母親還會給我兩毛錢去小商店裏喝壹瓶汽水或是買兩根冰棍兒。那時候不知道山野以外還有什麽,只感到滿心的快樂和饜足。
到了秋天,我就更忙了。轉眼就是八月十五,我們開始刨花生。
早上,不舍得睡懶覺,早早的就起來,外面還披著壹層白霧,先是沿著門前的小路壹直走到東面的平塘,沿路都是藍色的大碗花,鋪在地堰邊兒,掛在玉米稈上,星羅密布,十分美麗,花上沾著露水在晨光下燦燦生輝,這是只有秋天的早上才能看到的美景,太陽壹出來他們就蔫了。我要找的是那種紫紅色的大碗花,就在平塘路西的鬼子姜叢裏有壹大蒲,每天早上開著嬌艷的花朵和鬼子姜的黃花纏在壹起,讓人怎麽也看不夠。這是我壹個人的早晨。越過草叢最近距離的端詳著艷麗的大碗花,數數開了幾朵,摸壹摸再誇壹誇它們可真漂亮,扒壹些成熟的黑色的種子用作業紙包起來,想著來年種在自家地邊。然後迎著朝陽再走過那方小小的平塘,霧氣還未散盡,霞光灑在岸邊的水草上,蘆葦的白花輕輕搖晃,水面波光瑩瑩映著近處的農田 遠處的山巒,間或有壹兩只小魚兒竄出水面,蕩起了漣漪壹圈又壹圈,鄉村的早上美得清澈而悠揚。
吃完早飯就上山了,花生是機械化程度最低的農作物,從選種到采收,幾乎都要依靠人力,其中的辛苦只有種過的人才知道。那時候還沒有手扶拖拉機,用大鐝壹墩壹墩地刨出來然後人工去掉上面的沙土,我就蹲在父親的大鐝後面,和母親壹起把花生蔓子抓起來抖壹抖,去掉上面的泥土把果實順著壹個方向在身後擺成壹行行的,這個過程叫:嘚瑟花生。花生是壹種喜沙土的作物,沙地裏的花生,又白又胖收的時候不用鐝刨,用手壹扯就出來了,還不沾泥土。但是黃泥地的不但刨,天氣不好時還得用棒槌敲。我們是村裏的第五生產隊,五隊大部分都是黃泥地。到了秋天,幾天不下雨黃泥地就幹的繃硬,壹鐝頭下來整整壹大坨黃泥又重又結實,我的力氣壹次只能拿起壹墩花生,高高舉起再重重摔下,反復幾次之後才能抖幹凈,那時候沒有口罩也不知道系個圍巾,壹上午下來滿臉都是灰塵和泥土,挖出來的鼻幹都是壹球壹球的硬泥豆兒。這活兒真的很辛苦,蹲在地裏拉扯著全身的肌肉,壹步壹步向前挪,遭這樣的罪刨出來的花生賣多少錢也不算貴。
幹壹會活累了,就坐在泥地裏專挑大花生吃,那種外殼發烏用手捏不動的是籽粒最飽滿的,扒開以後再慢條斯理地撕掉裏面紅色的果皮,露出白白的仁兒,嚼壹口酥脆鮮香,好吃的停不下嘴。只要沒人喊停,我就能吃上半個鐘頭,不僅吃飽了肚子,還能耍個懶,歇上壹大會兒。地裏有很多叫截蟲的白白胖胖的大肉蟲子,專門截食植物根莖的,它也很喜歡花生,可能是花生的營養太高了,這家夥又粗又壯撅著黑黑的大屁股,渾身的皮都繃的緊緊的,又肥又嫩。同桌告訴我他吃過這東西,用油炸壹炸香得很!我忍不住總要多看他幾眼,怪不得他長得這麽高大健碩,原來是吃了截蟲的黑屁股。
通常沙地的花生連刨帶嘚瑟,壹畝地壹天半就完了,黃泥地的4.5天是常事。我可不能老老實實的在地裏蹲四五天,我要幹的事情太多了,得空就偷跑出來。
我得找壹種胡黍(高粱的土稱),胡黍分粘的和飯的,我找的是飯胡黍,它的穗子很大很松散,稭稈有壹種特殊的香味兒,扒開外面的堅皮,裏面的瓤就像甘蔗壹樣又水又甜。粘胡黍穗子小而緊密,稭稈雖然也甜但是嚼不出水來。這是難得的天然甜品,找到後折壹小捆回來藏在草包下慢慢吃。可惜每家胡黍種的都不多,飯胡黍就更少了,很多時候只能折些玉米桿兒回來,那種缺產的沒結玉米的最甜,就是有壹股玉米秧子味兒,不如飯胡黍的味道純正。
花生地的南邊是壹條河,河兩岸長了很高的芭草,秋天茂盛的芭草叢被霜打成火紅色,這裏是豆乖子(壹種蟈蟈)的天堂,是我們的樂土。經過壹個水草豐美的夏天豆乖子長得可真是威武,壹身堅硬的盔甲,要麽是紫褐色的要麽是綠褐色的,在茂密的芭草叢裏唱著嘹亮的歌。它非常聰明遠遠地聽到人的腳步聲,就立即停止歌唱,可我知道它就在那裏,慢慢的靠過去盯著,不放過壹絲聲音,有時候是它想逃跑反而瀉露了行蹤,有時候是它以為警報解除又開始歌唱就被我發現了。捉豆乖子膽子小可不行,它長了兩顆粗大的顎齒咬住手指就不松口,能把手指咬出壹個大紫豆兒半個月都好不了。找準了豆乖子的位置,要迅速的捏住它的頸部或者兩只手插進草叢裏連草帶豆乖子用力地壹夾,速度稍微壹慢它早跑了,只要跑了就再也捉不到了。夾住後把手慢慢的松開,壹根壹根的除掉草,手裏剩下的就是豆乖子了,這是危險的抓捕,獵物就在手心裏,可嫩嫩的小手就在獵物嘴邊,哈哈..每天只要能抓到兩只豆乖子就是最開心的收獲,就是被咬了也不喊疼。
有的小夥伴喜歡把豆乖子養起來聽它的叫聲,用玉米桿兒編成壹個綠色的小籠子,在裏面放點白菜.青草,豆乖子在裏面每天唱得很歡,可以餵上壹個周左右。我不會編籠子,喜歡把它吃掉。這時候的豆乖子又肥又大,滿肚子都是金黃的籽,拿回家後用玉米葉裹了紮好防止它逃跑,等竈頭的火停了就壓在鍋灰下面5分鐘左右就熟了,那個籽熟了以後細長的壹粒壹粒兒的,透明的金黃色,可是真香呀!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到燒花生。秋天竈臺裏的鍋灰用處極大,什麽東西都可以放在竈灰裏埋著燒燒吃了。比如花生和花生地裏那些大肚子的螳螂、織布機,地瓜和地瓜地裏的大豆蟲、玉米、大黑豆,以及山路兩旁臭椿樹上的蟲繭子等等,可能那時候的食物太過匱乏,孩子們沒有什麽零食,這些東西燒出來都是噴香撲鼻,多少年後想起來還能聞到那股子焦香味兒。燒得最多的還是花生,要挑那些實成的,不實成的就燒成碳了。每天早上母親燒完火,我從小路上溜達回來就臉靠著竈門,把揀好的花生數好送進竈膛,記住花生的大體位置,然後蓋上還紅紅的草木余燼,大約十分鐘後,輕輕拂開蓋在上面的鍋灰,再把它們壹個壹個掏出來,數壹數,防止遺漏。幹濕不壹樣的花生燒出來味道不壹樣。剛刨的濕花生,燒出來外幹香,裏面粉軟;半幹的花生,燒完了艮啾啾的;幹花生燒好了又香又脆,焦香撲鼻。我們就這樣在壹個秋天裏,滿手鍋灰不斷地邊燒邊吃。
每天嘚瑟好的花生都要拉回家放到場上。在那樣的傍晚,日頭已經掉進了山窩裏,火紅的余暉氤染著大地,山間的風既有白天的溫潤又有夜晚的涼爽,地裏的蟋蟀、蛐蛐兒此起彼伏地叫著,蛩聲長鳴。我躺在地堰上等著送花生的爸爸回來,夜幕漸漸地低垂,墨藍色的天空好像伸手就能勾到,星星密密麻麻的,像無數顆鉆石在閃耀,山裏的螢火蟲特別多,在這個時候出來壹群壹群的,飛得很低,每天晚上總能捉到十幾只。等到父親拉走最後壹趟花生,我就坐在他的小獨輪車上,搖搖晃晃美滋滋的,壹路上和父親說著話、唱著歌就回了家。
花生要拉到場上把花生果坤下來。在花生采收之前的半個月把場修好,我們叫“成場”。先除去雜草,等下過了雨沒幹透的時候,在場上撒上壹層細沙,然後拖著石砘子來回壓,壹直壓結實著,花生的摘、曬、揚都在場上。
Kun這個字發壹聲,字典裏找不到哈,用坤替代。那時候的工具太簡陋,每人找壹塊底下敦實上頭又尖又平的大石頭放在跟前,然後坐個小板凳,手裏攥住花生蔓子往石頭上坤,花生就落下來了。我還沒有資格坐著坤,只能給大人們抱抱花生,把蔓子理順,送到大人跟前備用。那時候洗衣服是在河裏用石板挫的,花生是用石頭坤的,很多年後我看了稍大點的石塊兒還會下意識的端詳:這個洗衣服好還是坤花生好?
到了場上,小鳥就放飛了。壹個生產隊四五十戶的場都在壹個地方,家家戶戶的小孩子也都在場上,人多的時候在壹起玩老鷹捉小雞,人少就比賽跳米字.抓石子或者彈玻璃珠,我有壹褲兜五顏六色的玻璃珠,他們都想贏走幾個,所以來找我玩的小夥伴絡繹不絕,經常忘了還得幹活兒,惹得這個那個的媽媽高聲地叫著:誰誰誰,快回來。
到了晚上就更熱鬧了,我們玩捉迷藏。場上有夏天的麥草垛,秋天的玉米垛,還有剛坤完的花生蔓子垛,想藏哪就藏哪,尖叫聲、歡笑聲此起彼伏直到月上中天才會累的受不了回家。那些花生多的人家晚上會留人看場,家裏拆壹扇門過來用磚墊上,再把玉米稭稈捆成壹捆捆在門板兩邊對著插擺,把上面接頭的地方蓋塊兒油布用繩子紮住防止漏雨,壹個簡易的小棚子就紮好了,晚上可以在裏面睡覺了。
在仲秋的鄉下,子夜之後的天空異常美麗,這個時候人類的喧囂退出舞臺,整個夜空由自然來主宰。月亮就像壹個金黃的大圓盤掛在東南的天上,明亮柔和地照耀整個天空和大地,無垠的夜空純凈澄澈,星星不是很多,但每壹顆都亮的耀眼,山間被照的恍如白晝,四周山野裏傳來夜蟲的鳴唱,間或的還有壹些大鳥在夢中咕咕的囈語聲,在人類沈睡的時光裏,大自然將夜色之美淋漓到了極致,看過這樣的夜色,妳是不舍得睡覺的,只想壹直仰望著,將自己也化為壹縷月光融進去。所以這個防賊的小棚子令我無限神往,假如能在裏面露天席地的住上壹晚,那將是多麽美妙的經歷。
等到花生坤完了,就要種麥子了,種之前還要再去地裏把漏掉的花生撿回來。大人們往地裏放豬糞,小孩子提著拐簍挨著片的從地的這壹頭撿到那壹頭,看見發白的地方都去摳壹摳,半天下來還能撿壹簍子。這時候旁邊地裏的地瓜也漏出頭了,壯碩的身體把瓜壟撐開壹道道口子,順著蒂把往下壹挖能挖出好大壹嘟嚕,母親割壹些地堰上的被鉤子草堆在地上把地瓜夾在中間讓父親點上火,我們燒地瓜吃,被鉤子燒起來火很猛,種子被燒的嘁裏哢嚓的,不斷發出嗶嗶哢哢的響聲,慢慢的明火熄滅就變成了壹個紅紅的火堆,燜20多分鐘再抓幾把剛撿回來的花生扔進去,再等十多分鐘就都熟了。母親折根棉條棍子不斷敲打著剛掏出來的地瓜和花生,打掉上面的泥和草灰。那地瓜剝去焦黑的皮裏面金黃金黃的,冒著撲鼻的香氣,咬壹口香糯面軟,恨不得吞下舌頭。那樣的時光再不可尋,猶記山風清爽地吹過山野,帶著野草的清香,野菊花的清香還有泥土的清香,我們三個坐在地頭吃著香噴噴的地瓜和花生,歡樂的笑聲隨著山風在四野裏飄蕩。
等到玉米、大豆、地瓜都收回了家,冬天也就來了。花生揀去出口果,再留下種子,剩下的用機器脫殼。脫殼後的花生要用篩子篩,篩完了要挑揀。篩子上的大仁兒留點送給遠方的親戚,再留點過年的時候炒了吃,剩下的就打油了。篩子底下壹部分是不實成的秕花生,壹部分是長得很小的沒脫掉殼的小花生,這些篩子底下的都是好東西,夠我們磨上壹個冬天的牙了。
到了挑揀花生仁的時候,外面就飄起小雪花了。母親端著滿是花生米兒的簸箕坐在炕上,面前壹溜兒的葫蘆瓢,分別裝著泥塊、壞的、帶殼的、長芽的。這種長芽的花生炒了吃,特別甜脆。秕的生吃甜絲絲的養胃,農村那些胃不好的老人,兜裏常年都有把秕花生米兒。炒熟了也好,香脆甘甜的,久吃不膩。我想說說篩子底下那些帶殼的小花生,非常好吃,是冬季裏不可缺少的零食。
篩子底下的帶殼小花生只有蕓豆種那麽大,因為太小,機器脫殼的時候就漏掉了。這些花生有的非常飽滿,有的就是沒長大的秕花生,每年都能挑出十多瓢來。炒這種花生極考驗竈臺的功夫,成的秕的混在壹起,不能讓成的夾生,那樣不香氣;也不能把秕的焦糊了,吃了滿口苦味兒。母親拿著炊炊(用高粱穗子紮的刷鍋工具)把頭埋在大鍋裏轉著炒,秕的皺褶多用炊炊慢慢轉到鍋邊不上火,成的沈甸甸的外表還光滑,就轉到鍋底上上火。火頭軍也不是好當的,只能燒最細的麥稭稈兒,火要散布在四周,不能只燒鍋底,那樣就糊了。我高超的燒火功夫就是從那時候練出來的。壹次只拿玉米桿兒那麽粗的壹紮麥稭,分成兩份送進竈底的左右,還不能壹直燒,燒壹口等壹等,再續草的時候火就滅了,拿燒火棍把紅紅的草灰挑起來,對著那個縫壹吹,“呼”壹下火就上來了,“騰”的就從鍋洞口竄出來,躲閃不及的話頭發眉毛就全燒了。俺前面的劉海兒被燒了好幾次,壹股子臭香味兒,就像年底村裏殺豬燒的那股子豬尾巴棍兒的味道。
炒好的花生放在笸籮裏,可以就著蘿蔔吃,也可以就著熟地瓜幹吃。父親收工回來坐著吃兩把順便歇壹歇,母親趕活計中午沒吃上飯,也吃兩把墊壹下,我放學回來饑腸轆轆的吃這個最解餓。山間的日子就這樣在春花裏爛漫,在夏雨裏暢快,在秋風中火熱,在冬日裏舒緩。這十多瓢小花生,母親過半個多月就炒兩瓢,壹直炒到臘月底,小花生吃完了,春節也來了,新的壹年開始了,我們周而復始地又開始忙活著剝種、耕地、種植、除草、采收。
光陰似水,像壹幅緩緩流淌的油彩畫,美麗靜謐而又生動鮮活;光陰又如箭,轉瞬間灰飛煙滅了多少年華;那些奔跑在壟上和花生在壹起的時光,是歲月饋贈的珍寶,日子平淡想它的歡樂,日子順遂想它的樸實溫和,日子艱難的時候呀,它就像壹盞燈火,照亮著路程,溫暖著心窩,激勵我自泥濘中站起,在汪洋裏也能把穩舟舵。
懷念和花生在壹起的時光!懷念那溫情樸素的山村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