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家人都不喜歡她,她雖然也很喜歡我們這些孫子輩的人,但是我們卻都不喜歡她,有時奶奶隨口說了壹句話我和我哥都要反駁幾句,甚至毫無尊敬長輩的觀念,奶奶也就平靜的笑了笑,就不再說什麽了。
? 記得有壹次,我們鄰村舉行廟會,我和我哥就迫不緊待的去逛了,回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因為壹些事情沒有回家,奶奶就自作主張煮了好幾個雞蛋,硬要往我們手上塞,我和我哥就很生氣,就說奶奶了,說她煮的雞蛋壹定是臭的,再怎麽都不吃,奶奶只要說壹句話,我們兩張嘴就能反駁出好幾句,奶奶最後只好像往常壹樣,平靜的笑了笑,就不再說什麽了。
? 相比之下,爺爺就顯的好多了,爺爺雖然有點嚴肅,但是村裏人都挺尊重他的,我們也都很喜歡他,他總能隨口的說出很多讓我們開心的故事,父母也好像都怕爺爺,從來都不敢在爺爺面前說什麽壞話。
? 有時候親戚的孩子來了,爭著搶著坐在爺爺腿上聽爺爺講故事,我和我哥還會感覺很嫉妒,想著我們可是爺爺的親孫子,妳們竟然跟我搶爺爺,心裏就不由得不開心了。
? 在我的記憶中爺爺壹直都是壹個受大眾歡迎的人,幾乎沒人在爺爺背後說過他的壞話,和奶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奶奶就沒人喜歡,人見人躲的,甚至連她自己的子女和孫子都敢懟她,罵她,在家中甚至整個村中都被孤立。
只是後來爺爺去世的早,我們家人就經常抱怨為什麽爺爺這樣壹個受大眾歡迎的人這麽早就離開了我們,而我們不喜歡的奶奶卻還活著,有時候我就感覺心裏很不平衡,就拿奶奶發泄,就跟奶奶說,“為什麽妳不早點死,讓我爺爺多活幾年”。奶奶總是笑笑不說話,爺爺的去世並沒有轉變家人對奶奶的態度,相反,家人和我的想法基本壹致,都是希望奶奶先死的,不希望爺爺先死。
? 但這最終都只能說是我們的壹廂情願罷了,我們都只是很普通的角色,沒有什麽權利去決定誰生誰死。
? 就這樣奶奶在爺爺去世後的十年裏也壹直受著家人的區別對待,還是吃飯的時候壹個人端著屬於她自己的碗,離我們遠遠的坐著,家裏的桌子並沒有因為爺爺的離開空出壹個位置讓她來坐,她依舊是家人眼中的累贅,村子裏的掃把星,依舊沒有人喜歡她。
? 在我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的父親因為工地上出了事故腿被重物壓骨折了,因為父親做完手術要住院壹個禮拜,需要人照顧,母親流著眼淚去醫院照顧父親了,剩下了我,我哥,還有奶奶三人,我哥那時候上初三,網癮很重,因為母親離家的時候把我們的生活費都給了我哥,我哥身上有了錢,壹下子又沒人管了,就每天晚上都泡在網吧,也不回家了。
? 那時候家裏就剩了我和我奶奶,我從小就膽小,突然家裏就只有我和奶奶,我晚上睡覺都感覺不踏實,奶奶每天晚上就跟我聊會天,我說我做飯,奶奶就像往常壹樣坐在鍋底燒火,奶奶就給我說,“晚上放心的睡,有婆給咱操心著門呢”對於從小就依賴慣了大人的我來說,奶奶這個時候就是我的守護神,有奶奶在,我心裏就踏實壹半了,那幾天我也會偶爾的跟奶奶開開玩笑,聊聊天,雖然只有壹個禮拜,那是我和奶奶從小到大,甚至到現在奶奶去世三個月最溫馨的畫面了,那時候我感覺奶奶也是那麽親切和可愛,
只不過這種溫馨的畫面隨著父母的回來就被打破了,家裏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我的依靠回來了之後呢,我對奶奶的態度又恢復的像往常壹樣了。
? 後來我也慢慢的長大了,我上了初中,高中,在高中的時候,因為離家遠我就跟大多數學生壹樣,住學校的集體宿舍了,基本壹周回家壹次,每次回家呢都看到奶奶在家門口坐著,看到我回家就開心的沖著我笑,沖家裏的父母不停的呼喚著我的小名,那時候可能因為我也長大了,知道對長輩要尊重,所以對奶奶的態度也就有了壹點點的改變,至少不會輕易的對奶奶發脾氣了,懂得了克制自己。
爸媽像往常壹樣說奶奶壞話的時候我也不再附和他們了,只是保持中立,但我也不反駁爸媽。
再後來高二我放暑假的時候,我父母白天都在工作,我哥也去了外面打工了,家裏就剩了我和奶奶了,我性格內向,也不喜歡出門,有時候也就跟奶奶聊天,聊著他們老壹輩人的故事,奶奶就跟我講了家中和壹些鄰居的恩恩怨怨,我聽的很入迷,我就覺得,其實奶奶人也挺不錯的,也就想想自己以前為什麽那麽討厭奶奶,甚至連給奶奶跟我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後來也就想通了,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只不過小孩的大腦就像是壹張白紙,大人的壹舉壹動小孩子都可能會去模仿,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模仿。
我漸漸的對奶奶的態度也有了壹些改變了,後來又壹次節假日,我的發小找我玩,無意間我們就聊起了村子裏的老壹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奶奶,他就給我講起了關於奶奶的故事。
? 奶奶是四川人,喜歡吃辣椒和米飯這個我從小就知道的,但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在她那個交通落後的年代,他是怎麽從四川跑來嫁給爺爺的。
? 奶奶從小家在四川,在她18歲的時候呢被人販子販賣到了我們陜西,然後和爺爺結合,後來就有了我的母親,我聽到這感到很震驚,我似乎也明白了奶奶為什麽會得上精神病這種在人群中比例極低的病。
回想壹下奶奶的人生,她從18歲的時候就被無情的販賣到了壹個陌生的地方,從此遠離自己親愛的父母,還要跟壹個陌生人過日子,忍受著這個陌生人的打罵,還要給這個陌生人生兒遇女,最可悲的是她自己生的女兒都幫著這個陌生人來對付她,都討厭她,嫌棄她,終於她的子女也成家立業了,為她生了孫子,眼看著親愛的孫子也慢慢長大了,但也學起了她的子女,無理由的疏遠他,厭惡她,毫無顧忌的說壹些讓她傷心的話,那張方桌永遠都坐的是那個陌生的男人和她的子女孫子輩,沒有她的座位,即便是八月十五,闔家團圓的時候,即便在同壹個院子,她也只能壹個人端著自己冰冷的碗,遠遠的看著這壹堆親近又陌生的人,好像她從來都不屬於這裏,也好像是這個世界不屬於她,
後來在這個陪伴了她壹生讓她又狠又愛的陌生男人去世的時候,她心裏想著,現在我的女兒沒有了父親,我的孫子沒有了爺爺,是不是就會想起我這個母親和奶奶呢,是不是那張方桌空出的位子我就可以和我親愛的子女和孫子壹起說說笑笑的吃飯了呢?
? 但這壹切都只是她的壹廂情願罷了,沒有人會因為那個男人的離開而轉變對她的態度,她依舊是那麽的孤單,依舊吃飯的時候只能坐在角落裏端著自己冰冷的碗,遠遠的看著那張方桌,看著那群陌生又熟悉的人,這些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但是卻對她沒什麽感情的人,她想到了她的童年,她的父母牽著她的手,她的父親把她舉過頭頂讓她騎在自己的頭上的畫面,她曾經也是壹個被父母疼愛的小公主啊,只不過在她18歲的時候,她的噩夢就開始了,她就壹直的生活在自己的噩夢中了,或者說在她18歲以前她只是做了壹個短暫又美好的夢。
她的女兒對待她的態度依舊像往常壹樣,甚至當她親愛的孫子說出“為什麽妳不先去死,讓我爺爺多活幾年”這樣傷他心的話的時候,她的女兒不但沒有批評孫子不尊重她這個長輩,還暗自的為孫子鼓掌,她的心簡直就碎了,但是眼前的這個人是她親愛的孫子啊,她只能像往常壹樣平靜的笑壹笑,然後留下孤獨的自己坐在家門口,冬天快到了,寒風吹到她的臉頰上,她的臉頰被吹的白裏透紅,她凍的瑟瑟發抖,但是相比這樣外在的痛苦而言,她的心裏更難受,她的心在滴血,只有她能聽到那種聲音,“噠,噠,噠”,就像鐘表裏的秒針,就像心跳的身音,她不知道這種聲音會持續多久,也許是五年,十年,或者直到她滴盡最後壹滴血……
聽朋友講完奶奶的身世之後,我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的濕潤了起來,我的自責和愧疚不由的充滿了心窩,這麽些年來,奶奶都是不被人理解,默默的熬著過來的,我很感謝我的朋友,幸虧我的奶奶還活著,如果我的奶奶死了的話,我估計會恨死我自己。
? 從那以後呢,我才真正的接納了我的奶奶,那是壹個親切的人,這麽多年來無理由的包容著自己的子女和孫子,奶奶她是多麽偉大的,偉大到讓我感到震撼。
? 既然這麽多年來我這麽傷害我的奶奶,那就趁著奶奶還在,好好彌補吧。
? 我發現從哪以後,我越來越喜歡和奶奶聊壹些老壹輩人的故事了,有時候奶奶講著講著,情緒就激動了起來,說xx鄰居說話太難聽,我就勸奶奶不要計較這些陳年往事了,現在要開開心心的過好每壹天就行,我就問奶奶想吃什麽,我給去買,奶奶就像個孩子壹樣說自己想吃什麽,想吃什麽的,我就通通照辦了,那時候我唯壹想做的就是盡量滿足奶奶的壹切要求,他這麽些年來過的真的太痛苦了,我要讓她在這最後的幾年裏好好享幾天清福。
? 我對奶奶態度的轉變了被父母看在眼裏,剛開始他們還很驚訝,後來就經常誇我長大了,懂得孝順了。他們也在我的影響下對奶奶的態度也變的越來越好了,但是有時候還會像往常壹樣因為奶奶犯錯就說奶奶,每當這個時候我也不在像以前那樣默不作聲保持中立了,我開始勸說父母,也給父母講壹些關於奶奶的故事,盡管父母以前也聽別人講過,但我講的時候也會加入自己的觀點,勸說父母以後不要在這樣對待奶奶了,奶奶本來就已經像風中的蠟燭壹樣了,渾身的病,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希望妳們以後好好對待這個苦命的人吧,我的父母被我經常的勸導也改變了對奶奶的態度,變的懂得了即便奶奶犯錯了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把壞情緒發泄給奶奶,奶奶想吃什麽他們也都和我壹樣對待奶奶了,盡量滿足奶奶的要求。
? 就這樣過了壹年,這是我們家這麽些年來過的最和諧的壹年了,是奶奶人生中最開心的壹年,這壹年裏,她的子女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還有她剛剛畢業的孫子我,每個月都會回家給奶奶買壹些奶奶喜歡吃的東西,和奶奶聊天,奶奶也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笑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燦爛的笑容,這笑容也許在奶奶18歲以前也出現過,現在隔了半個多世紀,又重心出現了……
? 就這樣,又過了半年,奶奶走完了她這坎坷的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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