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教育應該從娃娃抓起、從青少年抓起。重陽節沒留給我太多記憶,但是臨近它的其它幾個節氣或節日,因為身邊有人帶領,我倒記得壹清二楚。比如七月十五中元節,爺爺會在事前準備紙錢,同時還準備著馬型餅幹;因為有了吃食,這個祭奠祖先和逝去的人的“鬼節”,我便牢牢記住了。又比如中秋節,這個大節自不必說,圓月、月餅及較之平常更為豐富的菜肴,又帶著大江南北全國各處統壹進行的步調,很是容易被記住。還有冬至,在我們那,冬至節等同於清明節,既要做冬至米果,也要上墳祭祖。
說回重陽節。今天就是。因為在我腦海裏,它沒有特別的意義,家裏長輩、鄉裏鄉親們也並無特別的儀式或舉動來作紀念,所以,如果我貿然向人提及重陽節到了,要怎麽怎麽樣,恐怕還得擔上被身邊人恥笑的風險。
不過,如今都在推崇重陽敬老。現實裏不作行動,我在筆下還是可以作壹番行動的。什麽行動好呢?把懷想親人長輩的心情寫下來吧,也當是過了壹回重陽節。
先說說已過世十多年的爺爺。先前曾專門為爺爺寫過壹篇紀念文章。其實,關於身邊最親近的人的故事,怎麽可能在壹篇短文中全部寫完?爺爺帶著我的七年裏,是我從十歲的少年兒童走向十七歲青年的七年,影響自是巨大的,也是無聲的。
重陽節沒有關於爺爺的任何記憶點,原因上面說了,我們那沒人推崇過重陽。但是過中元節這樣的節日我是記得很清楚的。我們那的集鎮每逢農歷初五初十便是圩日。中元節前的壹個圩日,爺爺會看好日歷,帶上我壹起去趕集,同時他會念叨壹句:過節就是花鈔票。抱歉,鄉下人除了從土地裏和家養的雞鴨鵝身上偶得些許物資拿到集鎮上換錢,沒有別的來錢途徑。
中元節要吃馬型餅。這是我從爺爺帶我年復壹年的中元節前趕集買餅的經驗中得知的。通常,爺爺會在逛完集市準備回家途中,來到某位常打照面的熟悉商販處,稱上壹斤兩斤馬型餅,還有香燭黃表紙等祭祀用品。這餅幹被制作成馬狀,能看出馬頭、馬尾,還有四條馬腿。除開造型,它其實就是普通的餅幹。
中元節當天,爺爺會在睡過午覺之後——通常這個時節還是夏季,天氣炎熱,白晝很長——在院子裏擺上壹張長凳,凳子中間用圓瓷盆盛放著兩疊馬型餅,還擺著壹碗滿盛的米飯。然後爺爺手中捏著壹沓黃表紙,恭恭敬敬地離著長凳大約兩步遠,弓著身子、閉著雙眼,嘴裏念念有詞。
我是從來沒聽清過爺爺嘴巴裏到底念的是啥,也問過他,爺爺答,感謝祖先們保佑有吃有喝,這時候也要孝敬他們,請他們回來吃點喝點……我不在意這些,我在意長凳上的馬型餅。祭祀儀式結束,待爺爺招呼我收拾東西回屋,那圓瓷盆裏的馬型餅,便統統都是我的了,這才是我在意的重點。
接著說說我那年事已高的老爸。老爸從沒帶我進行過祭祖這樣的活動,因為他是基督教徒,帶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教堂。也不知道老爸是從哪學的技藝,他既會吹笛子,也會拉二胡,後來還學會了彈電子琴。去教堂,唱贊美詩是固定項目,這時候,正是老爸大展身手的好機會。他要麽拿著橫笛,要麽端坐著拉著二胡,悠悠揚揚地附和著人聲——雖然他的笛聲和二胡聲常常被淹沒在人聲裏,但他依舊陶醉得很。
除了在教堂吹拉,日常下完田地回家,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季,晚上老爸必會掏出他的橫笛,站在屋頂高歌數曲。有時候老爸出去打短工,回來會喜洋洋地跟我說,今天見到縣裏的某某某了,說我是“民間藝術家”呢。我看見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洋溢著滿滿的驕傲——他曾固執地要教會我及妹妹們吹笛子、拉二胡,或者彈電子琴,但是很遺憾,我們兄妹仨,固執地壹樣樂器也沒學會。比如我,小時候被父親強逼著學拉二胡,也不知道學了多久,到如今也只會拉壹段如雞叫般難聽的《東方紅》。這件事,恐怕是老爸想起來極為難過的壹件事之壹。
另壹件令老爸難過的事,大概是他也沒能把我們兄妹仨改造成和他壹樣虔誠的基督徒,雖然自小他就強拉著我們參加教會“做禮拜”。
老爸除了強逼著我們學這學那之外,他也有令我們開心歡樂的時候,雖然這樣的場景極少見。第壹件令我記憶深刻的事,每次家裏吃魚,他會幫著我們把壹根壹根刺挑出來,然後把魚肉壹壹夾進我們的碗裏。第二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有天下雨,老爸並沒像往常那樣去田地裏,而是拎著彎刀去了屋後的竹林,然後抱了幾根竹枝回來,最終給我做了壹把弓箭。
最令我難忘的壹件事,則是老爸在谷倉裏逮到兩只碩大的老鼠,結果把我媽嚇得哇哇亂叫。我和老爸都樂得哈哈大笑。最終老爸決定,將這兩只碩鼠宰了燉肉吃。媽媽表示不敢吃,也不願意動手,於是我給老爸打下手,給兩只碩鼠剝皮、切塊,然後我們被媽媽趕到屋檐下,就著冬天才用的碳爐子和小鐵鍋,把兩只碩鼠燉成了盤中餐——現在想起來,我似乎也不再敢吃,但是於那個物質極為貧乏的年代,那兩只碩鼠,成了我和老爸打牙祭的極好肉食。
最後來說說我老媽。老媽被我的姨娘們、她的親姐妹們譽為“最好命的人”。老媽結過兩次婚,頭婚自然是和我爸,然後有了我們兄妹仨。和我爸在壹起的時候,我們家就安在外婆的村子裏,老爸屬於“外來人員”,有點贅婿的感覺,雖然我們兄妹仨都跟老爸姓;但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村子裏的排外情緒還是很濃郁的,我能感受到老爸面臨的壓力。老媽呢,不但父母親就在不遠處,不遠處還有她人數眾多的兄弟姐妹們呢;再則,老爸是個吃苦耐勞的好勞力,勤奮之名,遠播十裏八鄉。
老爸比老媽大了整整十四歲。我能想象,老媽嫁給老爸的時候,才十六歲,十七歲有了我,十九歲、二十壹歲有了倆妹妹。壹個十六七歲的鄉下姑娘,跟壹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生活,矛盾肯定會隨著姑娘的年紀壹樣見長。果然,等到老媽二十九歲時,她和我爸離了婚。
老媽離婚後,壹直呆在杭州務工,最後嫁給了杭州城郊壹個農民。幸好,老媽是那種既聰明刁鉆、又能掌握各方利益平衡的強勢女人,雖然外嫁杭州,但是新相公對待老媽,那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壹眨眼,老媽遠嫁杭州已有二十余年,期間新相公壹如既往地對她好,他們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兩人始終和諧***生,這確是老媽的幸運。所以才有了姨娘們的贊嘆:她是最好命的人。
再後來,大妹妹也嫁到了杭州;今年,留洋歸國的“洋博士”小妹也回到了杭州。我想,老媽幸福的老年生活,已經到來。
每逢佳節倍思親。爺爺已遠去,爸爸已年老,媽媽尚年輕。老爸老媽身體都尚好,這大概是我唯壹值得慶幸的事兒。值此重陽節之際,在心裏面,我把親人們,壹壹默想了壹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