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在18世紀以後逐漸形成的所謂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的表面對立背後,其實有壹種深刻的壹致,那就是關於世界的偶然知識和關於永恒事物的必然知識的嚴格區分:笛卡爾和萊布尼茨指出,只有具有分析性質的知識才是必然的,但這種知識不是關於世界的,而是壹些同義反復的命題,表現在壹些必然的內容上;而且它們不能通過經驗的方式獲得,只能從先天的東西中獲得,這就為上帝的存在留下了合理的證明。同樣,貝克勒也清楚地區分了呈現在我們知覺中的東西和不能有效引入知覺的東西,比如物質的存在。貝克勒區分的目的是為了證明“存在是被感知的”,但同時也表明了他對物質世界的態度,即從經驗感知中排除關於世界存在的無神論解釋。從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的對立可以看出,對於這兩種知識的區分,它們實際上是完全不同的態度:理性主義明顯反對關於世界的偶然知識,強調對永恒事物的必然知識的把握;而經驗主義則指出,即使是數學和幾何的命題,也是從經驗中得來的,這也是對經驗材料的總結。
休謨在西方現代實證主義的形成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雖然他通常被認為是經驗主義的主要代表,但在處理兩種知識的關系上,他與洛克和貝克勒的經驗主義有很大的不同,也正是這種不同使得當代哲學家將休謨置於實證主義的陣營。邏輯實證主義者將休謨視為其思想的開創者之壹,而科拉克的明斯基則直接稱他為“實證主義哲學的真正鼻祖”。
休謨區分了“印象”和“觀念”,但指出關於觀念之間關系的知識並不需要觀念之外的經驗觀察:它們只是由相似的、相反的、不同程度的性質和數量關系組成。這些關系的研究是數學學科的內容,與外界無關。數學命題的真值取決於這些命題中使用的概念以及它們之間不證自明的推理關系。休謨由此指出,雖然關於事實的判斷告訴我們關於存在的內容,但它們並不包含必然性的知識。因此,人類關於事實判斷的經驗知識是有限的,我們無法從這樣的知識中獲得關於必然性的知識。休謨懷疑論的實質是否認所謂“規律”命題反映了事物本身的必然性,指出必然性只能存在於我們的內心,存在於我們由聯想產生的思維習慣中。休謨對因果關系和本體概念的批判,導致後來的實證主義者徹底拋棄了實在論的形而上學,否認任何知識的先天對象的存在,放棄了對科學中必然因果關系的追求,提倡概率論對知識的立場。可以說,從19世紀初開始復興的整個實證主義哲學思潮都是沿著休謨的懷疑和批判性思維發展起來的。
當然,19世紀歐洲實證主義的復興也與當時的哲學背景有關。根據當代著名哲學史家弗雷德裏克·科普勒斯頓、哈姆林等的分析,19世紀的歐洲哲學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哲學傾向。壹種是黑格爾唯心主義,在德國哲學中占主導地位,另壹種是經驗主義哲學,在英法哲學中占主導地位,及其對立。[5]黑格爾通過思想的邏輯演繹所建立的絕對精神體系,受到了同時代的叔本華以及後來的尼采、克爾凱郭爾等人不同立場和角度的批判,從而形成了19世紀下半葉風起雲湧的唯意誌論、生存哲學和所謂的後黑格爾哲學,當然黑格爾哲學內部也出現了新黑格爾主義。這些不同的思想雖然形式不同,觀點各異,但都可以看作是對黑格爾唯心主義的不同反應,使得黑格爾哲學的影響壹直延續到19年底。但在19世紀的英法哲學界,情況完全不同。
在英國,19世紀初最有影響的哲學家是詹姆斯·穆勒和傑裏米·邊沁。詹姆斯·穆勒是穆勒的父親,穆勒後來成為英國實證主義哲學的最偉大的代表。他的《人類心靈現象分析》,發表於1829,成為當時聯想的流行手冊。這種聯想主義的基本原理主要來自休謨,但也結合了英國心理學家大衛·哈特萊在《對人的觀察》(1749)中提出的心理學壹般原理。根據這些原理,所有的心理現象都可以從壹些原子感覺中推導出來,因為所有的概念都依賴於印象,所有復雜的印象都依賴於更簡單的印象。邊沁將心理享樂主義視為人類行為的主導原則,指出痛苦和快樂是人類的“主人”,並由此衍生出著名的功利主義道德原則,即人類行為的唯壹目的是獲得最大數量的快樂。這個理論被哈奇森進壹步推向了極端。但是邊沁本人並沒有完全意識到他所倡導的道德心理學原理會產生這樣的功利主義。他在《道德與立法原則導論》(1789)中,只表明了壹個普遍接受的立法標準和壹個懲罰使用的具體標準,即懲罰的程度只有在具有普遍功能的情況下才能被認為是合理的。穆勒的功利主義(1863)實際上是邊沁理論的進壹步發展,更具有普遍的道德意義。
然而,在英國經驗論盛行,黑格爾主義窮途末路,將被新康德主義取代的同時,黑格爾主義開始在英國(主要在牛津)逐漸興起。但是,這種英國式的黑格爾主義與德語不同。它更註重思想發展的認識論層面,帶有壹些英國經驗主義的影子。而且,像布拉德利這樣的唯心主義哲學家甚至否認自己是黑格爾主義。英國黑格爾主義的特點是用康德的認識論修正黑格爾的純粹精神概念,主要代表人物有格林、伯納德·鮑桑葵和布拉德利。格林反對經驗論或感覺論對原子感覺的強調,認為對現實的理解必然包括對關系的理解,但關系本身不是由關系帶來的,而是心靈給予的。鮑桑魁繼承了黑格爾的傳統,尤其是在邏輯和美學方面,被認為是最正統的黑格爾主義。當然,布拉德利是19世紀英國最偉大的絕對唯心主義者。但他的思想主要形成於19世紀中後期,其主要著作《邏輯學原理》(1883)和《表象與實在》(1893)發表於19世紀後期,所以他的思想並沒有對19世紀英國實證主義的產生產生直接影響,但卻成為。在法國,由於18世紀啟蒙運動的深刻影響,19世紀的法國哲學從壹開始就帶有明顯的社會政治色彩。哲學家不關心像德國或英國哲學那樣抽象的形而上學問題,而是關心非常具體的問題。比如19世紀早期法國著名哲學家群體les idéologues,就明確把研究人類思想和語言表達的起源作為其重要目的之壹。主要代表之壹的德斯特特·德·特雷西在其《意識形態原理》(1801)第壹卷中明確指出,他所要關心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意識形態,而是人類的語言能力和其他自然能力,指出這種研究是為了給邏輯學、倫理學和經濟學提供基礎。他指出,這樣的能力主要包括情緒、記憶、判斷和意誌。最著名的法國哲學家梅因·德·畢然從65438年到2009年初直接把研究人類的思維能力作為自己的工作方向。他在1802發表的文章《習慣對思維能力的影響》為他贏得了法蘭西學院的壹個獎項。1805又因另壹篇關於思想的文章獲獎,當選法蘭西學院院士。[6]與德國哲學家不同,法國哲學家在討論思想能力或觀念的起源時,並不求助於先天的觀念,而是更唯物地從物理、生理、化學或心理學中獲取資源,把人類觀念和語言的形成視為壹個自然過程,是人腦中各種反應的產物。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卡巴尼斯的名言:“大腦分泌思想就像肝臟分泌膽汁壹樣”。法國哲學的這壹特點是孔德積極哲學的深刻思想根源。
19世紀的法國哲學除了強調從各種自然科學中尋找思想資源外,還特別關註政治和社會問題,哲學家的思想往往帶有明顯的政治取向和社會哲學目的。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這深受法國大革命的影響,但從哲學的角度來看,這與法國哲學的浪漫主義思想傳統密切相關。在政治哲學領域,19世紀上半葉的法國官方哲學是所謂的“折衷主義”。它極力主張制度化的君主立憲制,反對拿破侖時代的獨裁統治,但也反對當時社會理論家所主張的革命尚未成功的觀點。以保羅·羅耶-科勒德、維克托·庫桑和泰奧多·西蒙·茹弗羅伊為代表的精英主義反映了資產階級的妥協精神。他們把自己的政治理論視為壹種明智的精英主義,可以取不同制度之精華,組合成有效的政治和社會結構。他們的哲學立場是唯物主義和無神論以及康迪拉克的感覺主義。在社會哲學領域,以瑪麗·夏爾·傅立葉、聖西門伯爵和蒲魯東為主要代表的所謂社會改革家堅持認為,法國大革命並沒有完成其歷史使命,只需要壹定程度的改革就可以建立理想的社會結構。他們的社會理念通常被視為烏托邦,受到馬克思等人的深刻批判,但他們的社會理想卻體現了法國哲學家和普通知識分子特有的浪漫主義精神。這也是孔德經驗主義哲學的思想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