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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為什麽不信“惡業”?

作者

洞穴蠟燭

西門慶在《金瓶梅》中有壹句名言:

“我聞西方佛,只想鋪金樓;幽冥十殿也需要壹些乞討。我只需要把這些家具廣泛地用於慈善事業,這樣我就可以強奸嫦娥,強奸織女,綁架許飛瓊,偷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會減少我的奢侈!”

在《石頭記》中,王熙鳳公開宣稱:

“我從來不相信黑社會會出什麽錢。為什麽,我就說好了!”

西門慶和王熙鳳都是中國文學史上極其成功的人物。在這兩本書裏,他們有著不同的性別和社會地位,但他們的才華不相上下,他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驚人的相似。他們都是極具個人魅力和行動力的超級強者,也是“惡”的典型代表。這兩段話所包含的傲慢與狂妄,堪稱“石破天驚”。但如果說西門慶的“豪言壯語”代表的是“惡”可以救贖、稍微謹慎壹點的商人意識,而王熙鳳表達的則是對所謂“報應”的徹底不屑。

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在《儒道》中,部分列舉了中國文化在社會層面的表現特征:

“中國人可以非常無情地控制自己的愛情,甚至對自己的骨肉同胞也是如此,這與他們對鬼神的謹慎和自私的恐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中國人在現實生活中往往嚴重缺乏同情心,即使是對最親近的人也是如此,這似乎是對社會群體強大團結的明顯反對。”

第壹段,韋伯認為中國人重鬼神輕人情。在第二段中,韋伯認為中國人重視群體而不是個人。在韋伯看來,中國人身上的這種“鮮明對比”和“明顯對立”,來自於以孝、禮為核心價值觀的等級氏族社會,以及以巫術和萬物有靈為後盾的道家文化的雙重塑造。結合點就是雙方認可的“天人合壹”和“祖先崇拜”的結合。所以,與西方新教尤其是加爾文主義所代表的清教徒不同,中國文化無法在內部產生科學和理性,也無法產生可以通過個人努力獲得財富進而榮耀上帝的資本主義倫理。

但從西門慶和王熙鳳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冷淡”和“嚴重缺乏同情心”。如果從書上看,他們勉強算是“強聯合”的秩序建設者。但是,所謂“慎獨鬼神畏”,至少在王熙鳳身上,我們根本沒有看到過。

韋伯的判斷錯了嗎?

日本和“四小龍”為代表的泛儒家文化圈經濟發展後,“韋伯問題”在大陸學術界壹直被批評為惡意或過於善意,這是相當不公平的。事實上,從儒家和道家我們可以知道,韋伯對中國文化的認識和分析主要是通過先秦典籍和西方傳教士的文字記載,其研究目的是“中國為什麽沒有產生資本主義?”所以韋伯對漢代尤其是宋代以後儒生對儒家文化的理論貢獻並不太了解。

由此,出現了壹個觀察疏漏,即韋伯客觀上忽略了中國正史中廣泛記載的明代中後期中華文明的巨變,甚至被明代的戲劇、小說等各種文藝作品所津津樂道。在當代中國的官方歷史上,這壹時期甚至被描述為“資本主義的萌芽”。

正是這種改變,幾乎重塑了當時整個社會的價值觀。這壹變化雖因滿清入侵中國大陸而中斷,但為日本在明治維新時期順利“脫亞入歐”奠定了理論基礎,並促進了日後整個東亞的大發展。

這種變化就是陽明心學,可以等同於西方的宗教改革。

中世紀的歐洲處於以天主教會和各國貴族為中心的思想和行為的控制之下。在中國,自秦以來的所有社會都是以帝王為主導,以儒生為代表的文化管理體系。皇帝作為最高統治者,與歐洲的教皇壹樣,也具有儒家的大祭司地位,其統治的合法性來源於主要由儒生制度創造的各種經典。

歷史的巧合是,當馬丁·路德在歐洲發起“因信稱義”的宗教改革時,天主教會解釋《聖經》的壟斷權力被徹底瓦解,歐洲人的心理牢籠被解放,歐洲現代化的序幕由此拉開。與此同時,以“心即理”、“知行合壹”為核心訴求的陽明心學也在明帝國的龍場中嶄露頭角。

與馬丁·路德相似,王陽明主張壹切人都可以憑自己的“心”去明白善惡,不必拘泥於歷代聖賢、儒生的忠告,這也使中國人擺脫了對儒家經典的學習和依賴,間接宣告了各類經典的失敗。隨著廣大弟子的推動和發展,這股思潮,在士人層面,逐漸發展為對皇帝、聖人、等級制度的質疑;在社會層面,打破了各階級相當嚴格的身份界限。

明朝中後期,以西門慶為代表的商人階層開始崛起。他們積累資本,開辟商路,通過賄賂或“服務”來贖回自己的權力。於是,工商業取代了農業,成為明帝國全新的經濟熱點。這些商人以金錢為武器,以奢侈消費為象征,不斷在語言和行為上凸顯自身價值,成為獨立的“第二勢力”。作為壹個民間,他們在合作的同時與現存秩序競爭。他們還是嘗試著進入官場,但不像傳統的官員和文人,他們害怕官場,卻沒有尊重,沒有榮譽感,他們只是把它當成壹種特殊的“生意”在《金瓶梅》裏,西門慶會嘲笑新狀元因為窮,不屑於貪婪的老板,所以給的錢太低,就是這種心態最典型的寫照。

與此相對應的是,以官僚和文人為核心的官僚階層(如《金瓶梅》中西門慶的原型嚴世蕃,甚至《金瓶梅》的傳奇作者王世貞)也在迅速“下海”。他們依靠手中的權力,通過尋租和壟斷,與新興的商人階層合作、競爭或勒索錢財,從而獲得更高的經濟。然而,在他們獲得無數財產的同時,傳統文人的道德光環褪去,“教士”或“神父”之類的崇高感和自我期待自然消失。

這是壹個野蠻卻充滿活力的時代,壹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壹個全社會參與的秘密陰謀和博弈。在這個過程中,傳統的宗法制度慢慢被磨損,各種膚色的人開始掙脫土地。以血緣和地緣為紐帶的熟人社會因為人員流動性更大而逐漸減少。

傳統儒家構建的價值體系從上到下同時發生了動搖,但壹種原始的、不經意的東西開始滋生,就像舊體系中的癌細胞,受個人利益的驅使,肆無忌憚,極端利己,表現得相當血腥和醜惡,但同時又像雪萊夫人筆下的“弗蘭肯斯坦”,旨在急切地擺脫束縛,實現個人尊嚴和個人自由。這是壹場價值觀的革命,真與假、善與惡、美與醜都在被重新定義,新的健康的社會關系正在醞釀。到了明末,與儒家設定的“自然”相對立的人的“愛”終於脫穎而出,被尊崇到壹個非常高的位置,人性的綻放已經是曙光初現。

西門慶和嚴世蕃創造的惡之花,被明末流民和滿清入侵打斷,以及陽明心學及其繼承者黃宗羲的民本思想,以“情”為紐帶的新型人際關系。在中國原有的氏族社會結構之上,加上了以王熙鳳為代表的部落統治。

清朝大概是中國歷史上最推崇儒家思想的統治集團,也是中國歷史上最苛刻的統治集團。但“人心渙散,隊伍難帶”,陽明心學引起的波瀾,深深消解了中國人對傳統倫理道德的尊崇和宗教虔誠。聖賢的榮耀,帝王的權威,在形式上只是象征性的,在暴力上只是威懾性的,在思想層面已經無法形成凝聚力和創造力。

在《石頭記》的整個故事中,無論聖賢還是鬼神,他們都成為被嘲笑的對象:

寶玉居然去私塾和秦鐘鬼混,而薛蟠完全把私塾當成了相公堂。寶玉玩的是“以言搏命”的邏輯遊戲,《阿字》裏朝廷的膽子還不如女人。

鳳姐不怕“幽冥報應”,賈璉卻不要更多:

媳婦假裝八卦,在後臺說:“妳女兒送花給娘娘。妳也要避兩天,因為我臟。快離開我。”賈璉喘息道:“妳是娘娘!我才不管那裏有什麽娘娘!”

陽明心學在中國大陸的出現創造了廣泛的“破”,但未能創造真正的“立”。從西門慶到王熙鳳,他們本可以通過這個轉折演變成現代意義上的企業家。然而,由於缺乏壹個向上的自我解放和完善的環境,他們不得不再次回到財富和色彩的積累和消費。這種反動的發展,使壹切有智慧、有活力的人,不僅失去了原本可能的建設性,而且最終失去了“小心翼翼、自私自利的鬼神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