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西方思想面臨的兩個核心問題是如何解釋納粹德國的災難和蘇聯模式的失敗。哈耶克基於“理性自負”的概念對這兩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解釋。
納粹和蘇聯歷史與“理性自負”有什麽關系？哈耶克的回答有什麽特別之處，對後世產生了什麽樣的影響？
納粹是非理性的嗎？
首先，哈耶克用“理性自負”來解釋德國和蘇聯的歷史，這是壹種不同於當時主流觀點的另類觀點。
二戰後期，西方主流觀點認為納粹德國和蘇聯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社會經濟模式，蘇聯超理性，納粹非理性，兩者相差甚遠。但哈耶克認為，這兩種模式的根源是壹樣的，都來自於“理性的自負”。具體表現在經濟領域實行計劃經濟，社會規劃依靠高度理性的制度設計。
哈耶克在1944年發表了他的代表作《奴隸之路》，其中對蘇聯計劃經濟模式的批判非常著名，但很多讀者往往忽略了這壹點。這本書還專門論述了納粹主義的思想淵源。在此之前，流行的觀點是，納粹主義是壹場沒有思想深度的反理性運動，是壹群瘋子的行為。哈耶克說，事實並非如此。納粹主義有其深刻的思想淵源，它實際上是壹個集體主義夢想的最高版本。
哈耶克指出，倡導組織規劃的思想早在20世紀初就在德國產生了巨大影響。他引用了德國1920年代出版的壹本書，書中寫道:“普魯士觀念”要求每個人都是國家的公務員...未來的國家將是壹個由官僚統治的國家。未來是商業統治國家還是國家統治商業:德國必須為全世界解決這個決定性的問題。
從1930年開始，德國開始創建強大的計劃經濟體制。包括建立壹系列經濟控制機構，通過壟斷集團控制企業，甚至由政府直接制定商品價格。這種做法曾經非常成功，創造了大蕭條背景下德國經濟復興的奇跡。然而，奇跡中隱藏著深刻的危險。比如農業所有的細微環節都被國家控制，長期處於停滯狀態。在進壹步過渡到戰爭經濟後，德國的經濟體系最終隨著戰爭的失敗而破產。
哈耶克強調，這種規劃模式表明納粹德國不是瘋狂的產物，而是在其思想和實踐中包含了高度理性的部分，試圖用理性的現代化來根除壹切非理性的東西。即使在迫害猶太人的時候，納粹的口號壹開始也不是仇恨，而是偽科學證明猶太人是失序的，所以要鏟除。納粹德國在道德和社會秩序上的“幹凈”，都來自於所謂的科學理性。他們認為自己掌握了人類的終極知識，想要無限追求卓越。
誘人的“理性自負”
這顯示了哈耶克的第二個獨特之處，它不同於當時西方的主流觀點。他對納粹德國的批判性診斷，起初並不是道德上的指責，而是對其認知障礙的揭露:納粹的災難不是由壹群瘋子或惡魔造成的，其根源是對“理性”的誤解，是被“理性自負”所誘惑。
在理性的自負下，人們追求的理想可能是無比崇高的，但理性的自負卻會讓我們事與願違。波普爾還說，極權制度的壹些設計者有良好的願望和敏銳的洞察力，但他們陷入了烏托邦式的幻想，最終造成了災難。愛因斯坦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通往地獄的路是用美好的願望鋪成的。
既然“理性自負”如此危險，我們就應該警惕。這是最直接的反應，但哈耶克的警告要深刻得多。
哈耶克的《致命的自負》壹書說，理性的自負是致命的，因為我們很難逃脫用理性做整體設計的誘惑。因為這給了我們壹種期望，去擺脫和征服現代社會的高度不確定性，以及用統籌帶來的焦慮和不安。然而，這是壹種虛幻的期望。
“人類不可避免的無知”與自發秩序
哈耶克的思想警示我們，必須時刻清醒地認識到“人類不可避免的無知”。這並不是說人類壹無所知，而是強調人類的知識總是有限的，不可避免地包含無知。
在哈耶克看來，理性有兩個功能。首先是對知識的追求。然而，理性不能窮盡所有的知識。有句名言，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越多。想用理性窮盡知識，這是理性的自負，是壹種錯覺。所以理性還有第二個功能，就是認識到理性知識本身的局限性，並對其保持謹慎和懷疑。
所以計劃經濟的根本弊端就是認為人類可以獲取足夠的知識，設計完美的秩序。在哈耶克看來，這根本不可行。
但是，如果我們承認人類不可避免的無知，社會秩序又如何創造呢？
這又回到了我們昨天講過的核心概念:自發秩序。
哈耶克指出，即使沒有人為的整體設計，秩序也可以自然生成，自發演化。最後壹講給出了鄉村道路、語言和法律的例子。但還有最經典的自發秩序，就是市場中的價格機制。
商品應該如何定價？按理說這和消費者的需求有很大關系。要制定壹個合理的價格，妳必須了解這些需求。但是消費者的需求千差萬別，同樣的商品很可能對不同的消費者有不同的功能和價值。妳不可能知道每個消費者的具體需求。沒有足夠的知識，如何進行合理的定價？
哈耶克說，市場為這個問題提供了解決方案。市場自發地提供了壹個交換系統，將多樣的需求匯集在壹起形成市場價格，並能及時應對復雜的需求。在市場價格形成的過程中，出現了壹種沒有經過刻意設計的秩序。即使沒有人仍然可以獲得所有的信息和知識，市場本身也可以自發形成壹個相對合適的價格。這是自發的秩序。
哈耶克對20世紀思想的兩個核心問題進行了獨特的闡釋和批判，他的思想本身在20世紀也經歷了跌宕起伏。
早期哈耶克的觀點是對主流思想的挑戰，處於思想界的邊緣。在與凱恩斯的爭論中，凱恩斯壹開始占了上風，他的國家幹預理論更受歡迎，因為當時西方社會剛剛經歷了壹場嚴重的經濟危機。
直到1970年代，哈耶克的名聲才得以提升。從65438年到0974年，他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當時，人們發現計劃經濟模式越來越明顯地暴露出它的弊端。在1980年代，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隨著裏根和撒切爾的執政越來越受歡迎，哈耶克的聲望也隨之提高。1991年，蘇聯解體，冷戰結束。壹時間，哈耶克的名聲如日中天。他被視為理論預言家，幾十年前就預言了蘇聯的終結。哈耶克的思想，壹度邊緣化，成為新的主流。
然而，隨著近三十年來西方社會貧富差距的擴大和經濟增長的放緩，人們開始反思和批判以哈耶克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
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哈耶克的思想？
在我看來，哈耶克既不是異端，也不是先知。他的思想很有見地，但不應被視為教條。事實上，哈耶克本人並不反對所有的計劃。他當然明白，有意圖的規劃設計是人類意識的固有特征。如果要強行否定這個特點，那就是最不自然的“人為設計”。
哈耶克真正要反對的是“理性自負”，是那種全知全能的計劃，可以徹底消滅愚昧。
正因為規劃活動是不可磨滅的，所以我們要防範規劃的濫用。哈耶克和波普爾都提醒我們要警惕理性，不是因為理性不好，而是因為理性很好很有用，所以要特別警惕它的誇大和濫用。
康德曾經說過，人類的不成熟狀態就是不敢公開大膽地運用理性。接著哈耶克進壹步揭示，要想征服無知，用理性消除壹切不確定性，是人類的另壹種不成熟。
人類真正的成熟，是在勇敢運用理性的同時，正視自己永遠無法徹底擺脫的無知，勇敢與不確定性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