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恩蒂亞家族的所有成員中,第壹代霍·阿·布恩蒂亞和第六代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是最聰明、最傑出的。兩人都是無辜陷入孤獨的好人。前者因為天才的想象力,超越了大自然的創造力和人類科學認識的極限,從而踏入了神秘的無人之地;後者由於命運的安排,成了家族最後的幸存者,也是不受歡迎的人,所以做好了承受孤獨的準備。霍·阿·布恩迪亞建立了馬孔多小鎮,而奧雷連諾·布恩迪亞則在他破敗孤寂的家中宣布並見證了馬孔多小鎮的毀滅。
對a·布恩蒂亞先生來說,科學探索曾經高於壹切。為了證明磁鐵的采金功能,他用自己的全部家當(壹頭騾子和兩只山羊)從吉普賽人梅爾加德斯那裏得到了兩塊磁鐵;為了證明放大鏡的戰略鹹味,“他把陽光的焦點射在自己身上,所以被灼傷了。”他根據航海圖和儀器“構思了太空的概念”,從此“可以在陌生的海洋上航行,探索無人居住的土地,而不必離開自己的房間”。他甚至僅僅通過看鏡頭就證明了“地球是圓的,像個橘子”。他曾壹度被照相機嚇到,但他很快掌握了這項技術,並試圖用它來獲得“上帝存在的科學證明”,因為在他看來,既然攝影可以拍攝人的形象,那麽上帝的形象當然也可以拍攝,但他最終沒能拍攝到上帝的形象,所以他不得不“相信上帝不存在”。
霍·阿·布恩蒂亞對馬孔多小鎮(可以解讀為人類社會的縮影)的第二個創造性貢獻,就是把鐘表引入這個用鳥叫報時的小鎮。機械時間取代自然時間,標誌著馬孔多從原始烏托邦進入現代社會。霍·阿·布恩蒂亞甚至“將時鐘的發條裝置連接到壹個自動芭蕾舞演員身上,這個玩具隨著自己的音樂連續跳了三天。”然而,他對永動機的熱情意味著他已經超越了科學,進入了永恒的時刻。最後,他完全失去了時間感,陷入了永恒的、瘋狂的孤獨之中。總之,第壹代Bountia的孤獨是天才的孤獨,他的思維超越了常人的極限,從而步入了他壹個人獨享的神奇的、未被表達的孤獨世界。
相比較而言,第六代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是壹個被命運選擇來承受孤獨的可憐蟲。他生活在壹個沒落的時代,註定要代表壹個垂死的家庭,忍受命運賦予的孤獨。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是私生子,沒有權利出現在世人面前。他壹直被他的祖母藏在梅爾加德斯的房間裏。“在破書裏背誦奇幻故事,閱讀赫爾曼·克裏普克兄弟的理論,閱讀關於鬼神的短評,了解尋找魔法石的方法,閱讀諾查丹瑪斯和達馬斯的《世紀》以及關於瘟疫的研究文章,從而穿越童年;他對自己的時代沒有概念,卻掌握了中世紀人類最重要的科學知識。”受《大英百科全書》的啟發,他確認了梅爾加德斯的預言是用梵文寫成的。而且在梅爾加預言的提示下,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買回了壹本梵語語法書,掌握了這門神秘的語言。然而命運沒有給他自救的機會。不可避免地,他愛上了自己的月經阿瑪蘭塔·烏蘇娜,從而放棄了對預言的進壹步解釋。這個“兩個戀人失去了現實感和時間感”,深陷“讓墳墓裏的費蘭達顫抖”的情欲之中。最終,“在這個只需要壹只鳳凰就能倒塌的房子裏,他們越來越習慣了孤獨的生活。”
總之,霍·阿·布恩蒂亞和奧雷連諾·布恩蒂亞這兩位布恩蒂亞家族的傑出代表,分別象征著人類科學探索的階段和文明退化的時期。他們不是真人,而是某種聲音。他們的孤獨是必然的,同樣的壹對展現了壹種境界和命運。
此外,小說中最著名的人物之壹奧雷連諾上校忍受著權力的孤獨,引起了作者極大的同情和欽佩。在奧雷連諾上校的壹生中,虛榮、自尊和榮譽感標誌著他走向孤獨的腳步。年輕時的奧雷連諾在高大魁梧的哥哥面前感到羞恥,於是拒絕和所有女人交往,整天躲在父親的實驗室裏做小首飾。在自尊的指導下,奧雷連諾上校“出於驕傲參加了戰鬥”,他知道“只要放棄自尊,就能結束戰爭的惡性循環”。然而,是不斷增長的榮譽感阻止了他邁出這壹步。榮譽是對權力最明確的認可和渴望。在榮譽感的驅使下,奧雷連諾上校踏上了暴君獨裁者的征途。他開槍打死了保守的市長,殺死了他的妻子,並唆使他的部下刺殺反叛的將軍羅...當他得到他所迷戀的權力時,他只感到“徹骨的寒冷”,無盡的恐懼,致命的冷漠和無法逃避的幻滅。他終於在漫漫長夜後重新發現“普通人的生命是寶貴的”。於是他宣布“鬧劇結束”,然後為了失敗和結束戰爭,用更殘酷的行為鎮壓了他所領導的起義。但他從權力的孤獨中解脫出來後,立刻陷入了精神空虛的死壹般的孤獨。為了等待自己來之不易的死亡,他回到父親的實驗室做小金魚。“他把金魚變成金幣,再把金幣變成金魚,就這樣沒完沒了。他賣得越多,做的工作就越多。”奧雷連諾上校的特別之處還在於他有預知能力。他的超人天賦不僅是他獲得權力的首要條件,也是他意識到權力的虛空而走向空虛的重要原因。奧雷連諾還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就開始哭了,仿佛預見到世界上等待他的痛苦;他壹出生就恐懼地盯著家裏搖搖欲墜的天花板,仿佛從壹開始就對這個家庭的衰敗很敏感;他知道他出去打仗的時候家裏發生了什麽。他的名言是:凡事都可以提前知道。也許,正是這種超人的先見之明,讓他註定要超越權力、榮譽、善良、懶惰和人生的種種樂趣,走向死亡般的無聊、冷漠和孤獨。
阿瑪蘭塔、麗貝卡和美少女補救是小說中三個重要的女性。他們分別以恨、愛、純展現了女性情感世界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阿瑪蘭塔和麗貝卡的孤獨是由瘋狂的欲望造成的。她們曾經是壹對好姐妹,可惜同時愛上了壹個意大利調音師。麗貝卡在愛情上的勝利引起了阿瑪蘭塔的嫉妒和仇恨,所以她堅信“愛情是危險的,沒有好結果的”。當意大利調音師被麗貝卡拋棄,向阿瑪蘭塔求婚時,雖然她還愛著他,卻斷然拒絕。她對麥克斯上校的感情夾雜著同情和謾罵;她和侄子的亂倫遊戲是出於本能的欲望和某種自憐。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阿瑪蘭塔的行為是壹種病理癥狀,被稱為“吞沒性焦慮”:“為了與他人建立聯系,人們需要壹種堅實可靠的自主感。然而,生活中的任何聯系都會使個體面臨失去自我身份的考驗,由此產生的焦慮被稱為吞噬焦慮。.....受到傷害並被焦慮吞沒的個人,維持其身份的主要手段是孤立。”對於這樣的人來說,被愛比被恨更可怕,因為被愛意味著被淹沒,被吞噬,因為“被別人愛,就相當於處於壹種強制的承諾之下。”阿瑪蘭塔就在這樣壹種病態的“吞沒焦慮”中走向絕望和孤獨。與阿瑪蘭塔相反,麗貝卡瘋狂地投入到愛情和性欲中,希望被包圍和窒息...她少女時代的初戀是出於對愛的渴望,但愛的對象並不重要。她嫁給同壹個瘋子阿卡蒂先生後,過著極度放縱的生活。麗貝卡的孤獨是她丈夫的死造成的,但誰殺了她的丈夫呢?也許是為了打消我們的疑慮(也許只是為了提醒我們)?作者在小說中提前反駁道:‘為什麽麗貝卡要殺死壹個讓她快樂的人?但是,讀者還是會懷疑,她和福克納的艾米莉壹樣,為了永遠占有愛人,寧願殺死他。無論如何,在丈夫神秘死亡後,麗貝卡過著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就像壹個活死人,似乎在這樣的孤獨中感受到了某種平靜。完全不同於阿瑪蘭塔和麗貝卡,靚女補救是完美的體現。她有著驚艷的外表和最純真的心。但她的美似乎過於偏激,心靈超越了愛、恨、嫉妒、同情、抑郁、痛苦等人類所有的懶惰常識,趨向於死壹般的寧靜。這壹切都註定了她無法在世間久留,也規定了她孤獨的命運。她的飛行之旅象征著完美不可能存在於世間,追求完美是致命的,當然也伴隨著孤獨。
在《百年孤獨》中,個人命運和孤獨經歷編織成壹部家族史,而這部家族史也代表了壹部民族史。這個民族的孤獨感主要體現在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的沖突中,這種沖突再現了拉丁美洲人無所適從的精神處境:這裏的人在自己的家裏成了陌生人。在西班牙的殖民統治下,西方文化成為拉美文化中的權力話語。西班牙式的教育標誌著優雅、修養和正統,而馬孔多(小說中虛構的小鎮,但也可以解讀為拉丁美洲的象征)人們原本自由快樂的生活卻被認為充滿了罪惡。這戶人家的女主人烏蘇娜在兒媳菲蘭達(西方文明教養的典型代表)來到這個家庭後,就被困在了“孤獨的黃昏”裏。文化差異讓拉美人的傑出代表烏蘇柳失去了她原本的判斷力:“她憑直覺想把事情看清楚的時候犯了錯誤。”她不得不“徹底改變她對後代的看法”。
即使從西班牙殖民統治下獨立後,西方文化的入侵也沒有停止。隨著西方先進科學文化的傳入,各種西方文化話語相繼入侵馬孔多:“停泊在馬孔多鎮的第壹艘也是最後壹艘船”,其實只是“巴裏薩木做的木筏”,是霍·阿卡蒂的第二次“失敗的創舉”。這個木筏不是他祖父夢想的實現,而是壹個極大的諷刺,因為它帶來的不是壹個偉大的發明,而是所謂的“新的生命氣息”:法國妓女“那高超的技藝改變了傳統的戀愛方式”,她們“展開了壹場血腥的狂歡,馬孔多連續三天陷入瘋狂狀態。”狂歡節帶給馬孔多人民的不是幸福和解放,而是欺騙、恐怖、混亂和屠殺。在馬孔多的狂歡節上,“子彈的閃光淹沒了煙火的光輝”,狂歡過後廣場上出現了壹具屍體。不僅如此,狂歡節還讓馬孔多陷入了壹種不可理喻的狂歡情緒。奧雷連諾第二是這種情感的傑出代表。他喊道:“品種,人生苦短!”“他有壹個性欲極強的小三,這個女人對任何牲畜的做法都會讓它們瘋狂繁殖;他每天在家設宴,招待各行各業的朋友和湧入馬孔多的外國人...然而,他的瘋狂不過是孤獨的另壹種形式,晚年的淒涼景象和他痛苦的死亡證明了這壹點。
當火車第壹次進入吉恩·馬庫恩很長壹段時間,“在這壹瞬間,馬孔多被可怕的汽笛聲和壹股氣流嚇得渾身戰栗。”“這輛美麗的黃色列車註定要給馬孔多帶來那麽多的懷疑和肯定,那麽多的好事和壞事,那麽多的變化、災難和憂慮。”火車給吉恩·馬庫恩的許多人帶來了電燈、電話和電影,使他們能夠享受現代文明的舒適和便利。火車也把香蕉公司帶給了很多吉恩·馬庫恩人,讓他們的生活偏離了常規,走向毀滅。加西亞·馬爾克斯(Garcí a Má rquez)認為,香蕉公司掀起的“香蕉熱”“與戰爭有關”,但這是真正的和平演變。成群的外國人把馬孔多翻了個底朝天。“在上帝的幫助下,他們改變了下雨的條件,縮短了農作物的成熟期,並移動了河流……”然而,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科學奇跡,更是壹種社會文化偏見。他們帶來了等級制度和種族歧視。“他們在鐵路的另壹邊建立了壹個城鎮”,“整個街區被高高的金屬柵欄圍了起來,就像壹個巨大的電氣化養雞場。”專橫的外國人取代了當地官員。代表政府的士兵似乎都患上了盲目服從的黑死病。他們在鎮壓工人反抗外國壓迫的大罷工中殘忍地殺害了3000多名工人,並無恥地否認這壹事實,宣布:“沒有人死亡,工人們都平安回家了。”
總之,船只和火車帶來的壹切象征性地再現了拉美人民在西方霸權勢力控制下的苦難:他們不承認自己的城鎮,相互殘殺,失去了原有的自尊和最起碼的人格,所有的掙紮和努力都失敗了,人們走向了最深的孤獨——絕望中的死亡。最後,馬孔多鎮乘著壹只野鳳凰飛上天空,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