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有這樣的體驗:對於壹些我從未謀面或者可能永遠不知道的人、事、景,我只需要待在腹部,沈入冥想。以心理預期和主觀審美欲望為指標,我的腦海裏會慢慢展開壹系列投影畫面,生動細膩地呈現出它清新的氣息和萬千氣象,給人以身臨其境的體驗。各種各樣的虛擬物體讓我“看”瘋了,連我都沒辦法。
這是想象力的傑作。
那壹年,我在秋高氣爽的杭州出差。在我忙完我的生意後,我偷了半天的空閑。我租了壹艘船,獨自在泛博西子湖上放松,我在清澈的湖水和空曠的秋光的懷抱中變成了仙女。靠泊時,船夫告訴我,西湖南麓滿龍山桂花盛開,整個山谷都是金桂、印規、丹桂、桂桂四季。風吹花落的“滿桂龍雨”是杭州的壹大勝景。我聽了很心痛,很想去。然而,當我擡頭時,夕陽已經過半。第二天壹早就要飛回蜀都,無奈只能帶著遺憾離開。
那晚閑坐在旅社裏,“滿眼桂花雨”這個詞始終揮之不去。我微微閉上眼睛,用腦海中想象的筆墨,在錯過的絕色幕布上畫了壹幅寫意:青石小徑沿山谷蜿蜒,其間有清溪,濺起玉飛珠;兩邊是層層桂花樹。花季盛開時,密密麻麻的金粒和玉粒把壹整條山溝變成了“湘西”。徐來裏有暖風,如手指輕輕拂過桂枝,桂花雨正從枝頭匆匆緩緩落下。樹下是農民鋪的茶室,壹把同色的竹椅和小啊木桌。灑茶的人掀開茶盞的蓋子,讓石質的珠子落入杯中,於是千杯茶頓時變成了桂花香茶。徜徉於如此美妙的場景,似乎減少了我心中的壹些遺憾。至於想象和現實的區別,我覺得,何必刨根問底呢?
壹些我仰慕已久、向往已久的風景和人物,早就通過腦海中的想象與他們親密無間。這種想象,由於期望過高,事前投射出來的心理圖景總是美好而驚人的。即使是身處真實場景,或者直接面對壹個偶像,撲面而來的真實場景和真實內容往往令人失望,滿腔熱情遭遇壹盆冷水,讓我們心痛不已。基於類似的教訓,我在壹些刻骨銘心多年的美景中,猶豫著要不要踏入現實的塵埃。比如很多年前,我通過壹幅幅音韻優美的壁畫,夢見西雙版納,夢見有著神奇名字的香格裏拉,夢見我在唐詩裏讀到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圓”的無邊邊塞。每次從各種媒體上看到這個人間仙境因為各種原因正在萎縮、變異、腐朽甚至瀕臨危險的時候,我都心痛。脆弱的我,不忍心面對骨感和滄桑的現實,寧願讓虛擬卻美好的烏托邦永遠烙印在內心深處。
在看書的時候,隨著情緒逐漸融入精彩的章節,黑色方塊人物的臺詞就會跳躍起來,化為扣人心弦的生活情景劇,富有想象力。原本用文字描繪的湖光山色、鳥語花香、魚蟲魚水、明月清風、眾生世界,都被激活了,變得生動活潑,充滿了活力,讓人常常心動。因閱讀而生的想象具有絕對的認同性,不同的人從壹本書上“閱讀”同樣的文字描述,感受會大不相同。文藝復興時期英國傑出的劇作家莎士比亞有句名言,“壹千個讀者眼裏有壹千個哈姆雷特”,就是這個道理。這與每個人的氣質、感受、審美趣味,包括閱讀瞬間的心理波動都有密切關系。想象力也把那些美好的文字的吸引力拉得很長。往往文章的版本看完就蓋上了,想象中的畫面還在腦海裏閃現,就像那種韻味。
欣賞壹幅震撼人心的畫卷,想象力會引領人們的思想沖破框框,放縱地延伸。我在省展覽館看畫時,迎面撞上了羅中立的巨幅油畫《父親》,頓時如遭雷擊。畫面中,老農皮膚黝黑,溝壑縱橫的臉龐,眼神憂郁,頭上戴著布手帕,右手拿著滿是皺紋和傷痕的粗瓷碗,壹副辛苦勞作後的休息和幹渴。這張照片,這張臉,這張臉,這位父親!我想象的翅膀突然展開,腦海的視野擴大了畫面,把我連接到熟悉的川西壩子壹望無際的農村,終日為兒孫辛勞的鄉親們,時刻釋放著陽光、泥土和汗水的混合氣息。他們哪壹個不像眼前這張圖中這位飽經風霜的長輩!那壹刻,我是那麽的難過和感動,情不自禁。不知不覺,我已淚流滿面。
在壹定條件下,想象可以產生奇妙的精神安慰和鼓勵。成語“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異想天開”就描述了這樣壹種意境。魯迅筆下的阿q,被人欺負挨打,撫摸著自己傷痕累累的皮膚,在極度的自卑、壓抑和痛苦中突然轉向幻想:“就算我兒子打老子!”於是他大獲“精神勝利”,哼著小曲撤退了。據該報報道,壹位著名的非洲馬拉松運動員參加了比賽,並壹舉奪冠。比賽結束後,記者走訪詢問了平時訓練的秘訣。跑者的回答很坦白:在訓練中,他想象自己在原始叢林中打獵時不幸遇到了威武的虎豹,於是逃跑了。老虎和豹子正在追趕他。備受推崇的飛將軍居然被虛假的想象“嚇”到了!
人到了壹定年紀就喜歡懷舊。在對舊時光的追憶中,想象力總是悄悄地被卷入。它幫助我們對那些古老的人物、故事、場景進行精心的刪除和簡化,去粗取精,對扣人心弦的片段進行修飾和打磨,使古老的故事趨於完美和美好。想象,在幫助人們懷舊的過程中,沒有刻意的意圖,它的力量完全是自然的,是善的,是美的。它讓壹堆舊物漂浮起來,釋放出迷人的魔力光芒,魅力無窮。
想象力也在壹定程度上幫助我們把虛擬變成現實。比如“宇宙無垠”這個天文概念,對於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就顯得太空洞太抽象了。但它釋放的神秘魔力讓我們懷念。年輕的時候,我試圖用想象的力量追尋神秘,抵達無邊的彼岸。我的搜索步驟是:先確定眼前的壹個特定點,然後讓意念攜帶著視野向外擴展,壹環壹環地擴散輻射,把自己變成超人,把意念變成壹束銳利的光,進入憑空穿越的狀態,如此循環往復。然而,我不得不承認,即便如此,我和我的想象還是盡了最大努力到達了浩瀚宇宙的遙遠邊緣,直到靈魂在“無盡”的空虛中眩暈。
是啊,想象力就是這麽迷人。它隱藏在我們心靈的壹個神秘角落,不時閃爍著它的光芒,幫助我們拓展有限的肉體和年齡,拓展我們的視野和力量,讓我們的精神世界充滿浪漫,讓生命之花燦爛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