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偶然看到壹本過去出版的小冊子,為誰而活,如何做人。我看了壹遍又壹遍,完全被迷住了。我開始形成我第壹個也是最美好的人生觀:人活著是為了讓別人活得更好;人活著,就應該有崇高的信念,在黨和人民需要的時候,義無反顧地付出自己的壹切。我陶醉於奉獻的激情。我在日記裏大段大段地寫著光芒四射的語言,甚至壹言壹行都模仿著壹個英雄的樣子。
但是,我常常隱隱約約地感到壹種痛苦,那就是我親眼所見的事實,總是與我頭腦中所受的教育形成尖銳的矛盾。我進小學不久,文革浪潮就開始了,然後愈演愈烈。我目睹過這樣的現象:盜竊財產、戰爭、漠視人命;壹家人整天不茍言笑;祖父小心翼翼地準備檢查;比我大的年輕人整天罵人,打撲克,抽煙;我姑姑去農村的時候,我去給她送行。人們掩面痛哭,捶胸頓足...我有點迷茫,開始覺得周圍的世界沒有以前看過的書那麽吸引人。
我問自己,我是相信書本還是眼睛,是相信老師還是相信自己?我很矛盾。但是我年輕的時候,分析不了這些社會現象。況且我過去的教育給了我壹種奇怪的能力,那就是學會閉眼,學會說服自己,記住語錄,藏在自己高尚的精神世界裏。然而後來失敗了,生活的打擊向我襲來。那年我初中畢業,爺爺去世了。壹個和睦友好的家庭突然變得冷淡,為了錢爭吵起來。我在外地的媽媽不肯給我寄贍養費,讓我無法繼續學業,成了社會青年。我的頭真的被撞了。天啊,親戚關系都這樣了,那麽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會是怎樣的呢?我得了壹場大病。生病後,在幾個好同學的幫助下,我給街道辦寫信,得到了同情。我被分到壹個集體所有制的小廠,開始自食其力。那時候我還是對真善美有壹種向往。也許我家的不幸只是壹個特例。既然已經踏上了人生,生活還是充滿了誘惑。她正在向我招手。
然而,我又失望了。
我相信組織。但我給領導提了個建議,成了我多年不能入團的原因...
我向友誼求助。但是有壹次我犯了錯誤,我的壹個好朋友悄悄把我跟她說的寫了下來,上報給了領導...
我在尋找愛情。我遇到壹個幹部的兒子。他的父親受到“四人幫”的迫害,壹直處境悲慘。我向他投去最真摯的愛和最深切的同情,用自己破碎的心觸碰他的傷口。有人說,女人把所有的追求都放在愛情裏,只有在愛情裏才能得到生活的支撐。這不能說沒有道理。雖然在外面受到打擊,但我有愛,愛給了我安慰和快樂。沒想到,粉碎“四人幫”後,他翻了個身,再也不和我說話了。
我躺了下來,兩天兩夜不吃不睡。我生氣了,我煩躁了,我的心堵得像爆炸壹樣。生活,妳真的露出了妳醜陋猙獰的嘴臉。這就是妳給我看的神秘嗎??
為了尋找生命意義的答案,我觀察了人們,我咨詢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年輕人、兢兢業業的老師、起早摸黑起床的成員……但沒有壹個讓我滿意。比如為了革命,好像空間無關緊要,不想再聽那些講座了;如果取名的話,離壹般人太遠了,“神仙”“不死”的人不多;比如,它是人,但與現實無關。為了幾份工作破頭,為了壹點小事罵大街,怎麽談做人?如果妳說妳是吃喝玩樂,妳可以赤身裸體的出生,帶著壹副皮囊死去,但是來到這個世界壹次是沒有意義的。很多人勸我為什麽要努力思考,說活著就是為了活著。很多人不理解,這樣過不好嗎?但是我不能。“生活”和“意義”這兩個詞不時在我腦海裏不停地折騰,像壹個絞索套在我脖子上,迫使我立刻做出選擇。
我求助於人類智慧的寶庫——努力讀書,希望能從那裏得到安慰和答案。我讀黑格爾、達爾文、歐文關於社會科學的著作;讀巴爾紮克、雨果、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魯迅、曹禺、巴金等人的作品。然而,閱讀並沒有使我擺脫痛苦。大師們鋒利如刀的筆壹層壹層揭開人性,讓我更深刻地看到世間的壹切醜惡。我驚嘆現實中的人和事和大師筆下的人和事如此相似。無論是沈入書本還是回到現實,我看到的都是葛朗臺和聶赫留朵夫的身影。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啊,想啊,想啊。慢慢的,我變得淡定,淡泊。
社會達爾文主義給了我深刻的啟示。人終究是人!沒有人能逃脫自己的法律。在利益攸關的時刻,大家都是按照人的本能去選擇,沒有人真正遵守掛在嘴邊的崇高道德和信仰。人都是自私的,不可能有無私高尚的人。過去的那些宣傳,要麽是虛偽的,要麽是對事實本身的極大誇大。否則,我想問問所有莊嚴的聖人,博學的學者,尊貴的老師,可敬的宣傳家,如果他們敢於正視自己,我敢說有幾個能逃脫為私欲而戰的法則?!以前我壹直那麽狂熱地相信“人活著是為了讓別人過得更好”“為了人民,我不惜獻出生命”。現在想起來多可笑啊!
我對生活的洞察使我成為了壹個具有雙重人格的人。壹方面,我譴責這種庸俗的現實;另壹方面,我隨波逐流。黑格爾曾經說過,“壹切現實的東西都是合理的,壹切合理的東西都是現實的。”這幾乎成了我安慰自己,撫平傷口的名言。我也是人。我不是壹個高尚的人,但我是壹個講道理的人,就像所有的人都講道理壹樣。我也掙工資,我在乎獎金,我學會了奉承和說謊...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的內心是非常痛苦的,但是當我想起黑格爾的話,我的心又平靜了。
當然,我也不願意壹輩子得過且過,吃喝玩樂。我有事業。我從小就喜歡文學,尤其是經歷了人生的磨難之後。我想用文學的筆把它都寫出來。可以說,我活著,我現在做的壹切都是為了它——文學。
然而,似乎沒有人理解我。我工作的工廠裏,大部分工人都是家庭主婦,年輕女孩也只是說說燙發和打扮。我很難和他們有相同的語言。他們說我清高古怪,問我要不要單身。我不在乎,我覺得他們很俗氣。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常常讓我感到悲傷和孤獨。當我感到極度孤獨時,我想立刻加入人們的笑聲;但是壹靠近那些低俗的段子,我就覺得還不如躲在自己的孤獨裏。
我自己知道,我想寫的不是為人民做貢獻,而是為四化做貢獻。我是為了自己,為了人格的需要。我不想讓社會把我當成無足輕重的人。我想用我的作品展示我的存在。我死死抓住這唯壹的精神支柱,就像在即將吞沒我的大海中,拼命抓住壹葉扁舟。
我意識到,任何人,無論是生活還是創作,對自己都是主觀的,對別人都是客觀的。就像太陽發光壹樣,它起初是自身生存運動的必然現象,它照耀萬物,不過是由此衍生出的客觀意義。所以我認為,只要每個人都努力提高自我存在的價值,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就成為必然。這大概就是人類的規律,也是生物進化的某種規律——任何武斷的說教都無法淹沒或哄住的規律!
按說,壹個人有了事業,就會覺得充實、快樂、強大。但我不是這樣的,好像在煎熬,掙紮,折磨自己。我想表現出我處處堅強,但我知道我內心脆弱;我的工資很低,還要買很多書和稿紙,這讓我不得不為了幾分錢去計算...有時候突然想到,為什麽我要做出壹番事業,還要為自己受苦?我也是人,也應該有壹個溫暖幸福的家庭,做壹個賢妻良母。另外,我真的能寫點什麽嗎?就算寫了,幾張紙就能攪動人生,影響社會?我根本不相信。
有人說時代在前進,我卻摸不到它有力的臂膀;有人說世界上有壹個廣闊而偉大的事業,但我不知道它在哪裏。人生的路越走越窄,但我壹個人已經很累了,仿佛壹口氣就意味著徹底的滅絕。真的,我偷偷去看了壹場天主教堂的禮拜。我曾經有過把頭發剪短變好看的想法,甚至想過去死...心裏真的很亂,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