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壹代四十出頭當學生的時候,康德的入門書照例是《純粹理性批判》,讀的是英文版的Meiklejohn或者Max Mueller。此外,參見A.K .史密斯的《純粹理性批判》作為指南。有時候看著看著就有點迷茫,甚至不知道什麽是建設性的,什麽是可調控的,而且好像《純粹理性批判》裏面有那麽多經院哲學的論證風格,讓人感覺很悶。我曾向老朋友王浩感嘆:康德的書連王國維都讀不了,恐怕是沒希望讀了。他說:不能這麽說。我們的支持比王國維好。王國維不懂近代科學,所以他也無法理解康德。的確,康德自己也明確說過,他的思想主要有兩個來源,牛頓關於自然界,盧梭關於人類世界。看了牛頓和盧梭的書,真的覺得康德並沒有當初想的那麽難懂。
我開始讀康德的時候,也聽說康德的思想重點在於他對實踐理性的批判,而不在於他對純粹理性的批判。無論如何,他的《實踐理性批判》壹書似乎比他的《純粹理性批判》壹書更好,這似乎也進壹步啟發了讀者的理解,即哲學判斷只能是純粹形式的,因為只有純粹形式的判斷才能普遍有效。當時知道牟宗三先生是想把康德引入儒學。但由於長期閉關鎖國,牟先生和其他海外新儒家都無法接觸到它。我記得只有壹次和何霖先生(趙子)聊起過去的哲學故事。何先生提到,牟先生在20世紀30年代初是北京大學何先生班上的學生。作為四十出頭的學生,我們大多數人都沒有接觸過康德的第三次批判和所謂的第四次批判。
從解放到文革的20年間,哲學界以斯大林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其實是連* * *《黨史》中的壹段)為標準,任何哲學都要用這個尺度來審視: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形而上學還是辯證法?只有按照這個標準對前人做出鑒定,才算研究,成果也僅限於此。我記得我壹翻譯完B.Pascal的《Pensées》,就寫了序言,出版社交給壹位專家審定。專家看完之後非常不滿地說:這樣的文章連唯心唯物都沒說!在五六十年代,哲學圈的主要任務似乎就是給前輩們整理壹個隊列。每壹個思想的歸屬就這樣定下來了。但是,很難深入討論哲學問題本身。得益於馬克思恩格斯的經典著作,康德做出了結論,所以康德幸免於被壹棍子打死,雖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長期以來,學術界似乎只研究哲學史,而不研究哲學問題本身。所謂的哲學研究,壹般都是用考證和註釋來代替對義的討論。近二十年來,只有關()先生譯的《實踐理性批判》、先生復譯的《道德形而上學探源》和宗白華、魏卓民合譯的《判斷力批判》與康德有關。魏的翻譯有壹部分號稱出自原文,其實都是從英文版翻譯過來的,連英文版的錯誤都是錯的,讓人看了都舍不得。這本書足以代表康德晚年的成熟體系,重譯確實很有必要。而且改革開放20年了,至今沒有可讀的譯本,令人遺憾。
從1966年開始,“文革”風暴席卷中華大地,似乎已經談不上讀書,更談不上研究,但事實上也不盡然。我知道不止壹個例子。我的朋友李澤厚兄弟的《批判哲學批判》壹書就是壹個典型的例子。“文革”初期,澤厚哥幸運地幸免於介入矛盾。後來,我在幹校完成了這本書。它不僅是中國康德哲學的專著,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它表達了壹個真正有思想的思想家的思想。長期以來,國內學術界似乎沒有思想家。只有壹個有自己思想的思想家在學者中脫穎而出,直到那時,這真的令人欣慰。畢竟中國的思想界還是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並不只是壹團亂麻。此後,他的壹系列作品相繼問世,幾乎壹馬當先,風靡中國大陸。壹個人的思想總是受到自己所處時代背景的制約。無論他同意還是不同意他的思想或論點,誰也不能否認他的著作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的巨大價值、影響和意義。
改革二十年後,康德的著作有了韓水法先生的《實踐理性批判》新譯本,他給了我壹本書。看完之後,我也給了他壹點建議。書末那句耳熟能詳的話(即天在天,德字在心)講的是人們心中的道德法則,原文是“immer neuer”。關的譯名叫“天天翻新”,但“翻新”壹詞在漢語中多用於“花式翻新”,頗有貶義;韓語翻譯是“永遠新鮮,不斷成長”,似乎有點浪費。我覺得這裏用老話“新的壹天,新的壹天,新的壹天”,簡單的“新的壹天,新的壹天”更合適。沈叔平師兄翻譯的康德《法律的形而上學原理》也是同時出的。而這本書是沈書平壹生的最後壹本書。齊季良先生是壹位老教師,他把壹生都獻給了康德。前幾年齊先生硬生生的回了道山,可惜他的《純粹理性批判》譯本至今沒有出版。此外,相當令人驚訝的是,在“文革”時代,康德的《自然通史和天體論》壹書以中文出版(中譯本為《宇宙發展導論》,上海,1972年),或許是因為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對它有很高的評價。以上翻譯沒有壹個像有些人要求的那樣清晰、通順、易懂。既有內容問題,也有文體問題。翻譯的首要條件是忠實於原文,不僅在文字上,而且在風格上。18世紀思想家的文風往往是繁瑣而笨拙的,它的力量恰恰在於這種固執而沈重的文風。畢竟學術思想著作不是兒童讀物,也不是通俗讀物,往往會帶著壹長串推論。如果要求翻譯簡單明了,最好不要讀學術著作,讀通俗讀物或者兒童文學。試想壹下,如果康德、黑格爾甚至馬克思都翻譯得很流利,那他們還是康德、黑格爾還是馬克思嗎?我們不應該要求這樣的翻譯。此外,老壹輩學者馮·()和沈有鼎()對康德的研究也是博大精深。我很遺憾,馮先生壹生沒有寫過;沈先生寫得很少,從來沒有提到過康德。幾年來他幾乎沒寫過什麽文章。老壹輩的讀書人那麽尊重自己,這是今天的潮流引領者遠遠望塵莫及的,他們很容易為了自己的能力而大肆渲染千言萬語。
“文革”初期,我並沒有投身於體育運動。我願意成為壹名“吟遊詩人”。我在家裏簡陋的房間裏待了兩年,偷偷讀了康德的三大批判和三小批判(即導論、探書和調查)。我覺得年輕的時候過得比較好,就直接下去看他晚年所謂的“第四次批判”。在康德晚年的思想中,他的興趣重心顯然傾向於轉向人文學科(政治和歷史)。當時他已經七十多歲了,如果能花時間,寫壹篇完整的第四次批判也不是不可能。但這些代代相傳的文字,足以形成第四次批判的雛形,所以卡西爾直接稱之為“歷史理性批判”。而事實證明,正是在“文革”動亂之初,我才註定讀到他的這些重要文字。當時感覺前途壹片光明,豁然開朗;我過去讀過的壹些歷史哲學著作,沒有這些深刻清晰。比如盧梭曾感嘆,為壹個國家立法這麽難,必須是天使民族。另壹方面,康德擴展了他的意思,他說:它不需要壹個天使的國家。即使是壹群惡魔也能做到,只要他們有智慧。這個論點顯示了多麽高明的智慧啊!盧梭為天使代言,其他哲學家為壹部分人代言,康德為包括魔鬼在內的眾生代言。盧梭是想強迫人獲得自由(他們“無處不在枷鎖之中”),康德卻更進壹步,把魔鬼變成了天使。這種思想的飛躍確實是靈光乍現,但是冰比水更冷。我們在這裏看到的是18世紀哲學家們喜歡稱之為“Weltburger”的面孔。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康德哲學的先驗性似乎保證了它會不朽,不會被混淆。作為壹個讀者,在壹種似乎已經開悟的心情下,我深深體會到了歌德的名言:“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真理,但真理仍然是壹個。”(卡西爾《盧梭、康德、歌德》,普林斯頓,1963年,第97頁)於是我開始偷偷翻譯。那時候我只是逃避空虛,自娛自樂的聊天。我做夢也沒想到有壹天會出版。後來宣傳隊進去了,我被關在牛棚裏,只好不玩了。三年後,尼克松訪華,《參考消息》發表文章說,新華書店出了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和盧梭的《社會契約論》,表明中國不會拋棄人類文明的經典。呂叔原是壹個笨拙的翻譯。受這個消息的啟發,我從幹校回來後,重新校對、整理了康德的全部八篇論文,送到出版社,以《歷史理性批判》為書名。但出版社認為這不是康德的原名,故改名為《歷史理性批判文集》。但是,又過了15年,到1990年才上映,真是任重道遠。此後,我翻譯了康德早期的《美感與崇高的考察》(譯作《論美感與崇高》),到現在已經六年了,或者即將出版。前幾天,在清華大學九十周年校慶上,我不得不見到我的哥哥王九星。有人問我關於他主編的康德文集六卷。據他說,前三卷很順利,《純粹理性批判》這本書就是他翻譯的。這是壹位畢生致力於德國古典哲學研究的學者。他的工作不僅是對他個人的深深回報,也是對中國學術界的巨大貢獻。我上面說的僅限於內地。我對臺灣省知之甚少,只知道有研究康德的人,朱高正先生就是其中之壹。
如果純粹理性不經過某種自我批判,它所獲得的知識只能是武斷的形而上學;同樣,實踐理性、判斷理性、歷史理性都是如此。但是,在思想史上,從來沒有人對歷史合理性進行過自我批判式的檢驗。是的,應該說從康德開始。自然,他也留下了很多問題,有些是根本性的(比如歷史認識的有效性),沒有解決。有些結論也是後世讀者難以認同的。但是,這種自我批判的工作是歷史理性認識不可或缺的前奏。康德奠定了壹個身體大心靈精的哲學體系,人類的思想文化只能在前人奠定的基礎上前進。如果所有的舊文化和舊思想都被徹底擊碎,人類將不得不倒退到蒙昧的原始狀態。馬克思的無產階級專政理論指的是政治專政,不是思想專政。意識形態獨裁實際上是不可能的,理論上也是不合理的。妳有可能讓所有人都按照妳的方式思考嗎?
所有的思想只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繼續前進。但是,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真的不太好讀。我常常想,如果我們能換個順序讀康德,不是第壹、第二、第三、第四,而是反方向,從第四到第三,從第二到第壹,可能更容易理解康德哲學的精髓。今天看到高正先生寫的《康德四講》,重點是評論康德的第四次批判。有相當多的人認同我的鄙視。所以我深感他們雖是隔海相望,但心理上是壹樣的,頗有“逃離空虛,聽到人的腳步聲,自然快樂”的欣慰。高正先生的書嚴謹而淺顯,相信讀者能了解到壹個更真實、完整、易懂的康德。這應該說是壹件功德無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