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跑鞋我的夢想
[3月25日 3:38]
早晨7時，鬧鐘準時響起。我迅速起床，走進擁擠的地鐵，再穿過同樣擁擠的車流。3月20日，這是壹個平凡的星期二，但我將在這壹天見證壹次不平凡的會面：中國作家史鐵生和美國田徑天才卡爾·劉易斯的第壹次握手。我想，對於劉易斯，這次相見不過是他中國之行中壹個愉快的插曲，但對於史鐵生，則意味著實現壹個多年的夢想。
事情的起因在於史鐵生1988年寫的壹篇短文《我的夢想》，這位下肢癱瘓的作家說他最喜歡的運動項目是田徑，“最喜歡並且羨慕的人就是劉易斯”—————“他身高壹米八八，肩寬腿長，像壹頭黑色的獵豹，隨便壹跑就是十秒以內，隨便壹跳就在八米開外，而且在最重要的比賽中他的動作也是那麽舒展、輕捷、富於韻律……我對劉易斯的喜愛和崇拜與日俱增。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想若是有什麽辦法能使我變成他，我肯定不惜壹切代價；如果我來世能有那樣壹個健美的軀體，今天這壹身殘病的折磨也就得了足夠的報償。”多年以來，史鐵生的朋友們就籌劃著安排他和劉易斯的會面，史鐵生還托人往美國帶過壹套三卷本文集送給劉易斯。劉易斯日前代表耐克公司，來到中國出席體育產業研討會，這壹契機終於讓史鐵生夢想成真。在他得知會面消息的前壹天，有人告訴摩羯星座的史鐵生，他的星運表明，今年他將有“壹次精彩的社會關系”。史鐵生的夫人說，這句玩笑話恐怕就應驗在他和劉易斯的會面上。
早晨8時30分，車準時從報社出發，去接正在中日友好醫院做透析的史鐵生。身體衰弱的作家現在每兩周要做5次透析。為了和劉易斯的會面，他在醫院的協助下，特意把原定8時到12時的透析時間縮短了壹半，並提前在7時鐘開始，預備第二天再把另壹半時間補上。將近9時，我走進了史鐵生的病房，房內彌漫著壹股濃重的酸味，壹臺臺儀器伸出壹根根透明的管子，插入病人們胳膊上的動脈，暗紅色的血液在無聲地流淌。白色的病房與綠色的春天是隔絕的，然而這裏竟然有壹種很溫暖的家常氣氛，每個臥床的人都神色坦然，他們笑著問史鐵生：“晚上電視上能看到妳吧？”
我第壹次見到了史鐵生，寫過《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我與地壇》、《務虛筆記》的史鐵生。多年以前我壹個字壹個字地抄寫他的《我與地壇》，想不到有壹天竟能感覺到他手的溫度，就像他也想不到能夠見到夢中的理想卡爾·劉易斯。史鐵生陷在白色的被褥裏，看上去情緒很好，幾乎沒有病容。他笑著向我伸出手來。為了劉易斯，壹直深居簡出、謝絕采訪的史鐵生竟然不再拒絕媒體，他說：“這次是我願意，我很高興。”瘦小而強壯的護工抱起了身形頗為高大的史鐵生，壹直抱到病房外的輪椅上。史鐵生說：“透析完了舒服多了。”他喝了壹點牛奶，把輪椅搖近汽車副座，手拉著車上的扶手，在旁人的幫助下，借力把身體“扔”到了座位上。我又回頭望了壹眼病房，窗臺上壹盆紅花高高興興地開放著，春天的陽光把深綠的葉子照得脈絡分明。這盆花，可以用來形容史鐵生現在的心情。
我和史鐵生、他的夫人、朋友同乘壹輛車，沿著三環路駛往中國大飯店。壹路上史鐵生談笑風生，談起劉易斯的輝煌戰績如數家珍：“我很高興這次能見到劉易斯，可能還有點自慚形穢。劉易斯的百米記錄已經有人破了，但我壹直最欣賞他，沒有人能像他壹樣，跑起來那麽瀟灑飄逸，我唯壹發燒的就是他。”還不到10時，車就到達了目的地，史鐵生壹進飯店大堂，就被媒體圍住了，他輕松地回答記者的提問，叮囑夫人準備好壹會兒要送給劉易斯的書，有時到旁邊去抽壹支煙。
將近10時40分，高大俊美的劉易斯走進了房間，他是那種舉手投足既有明星風度，又有親和力的人。他的手與史鐵生的手握在了壹起。然後，壹場親切而平淡的交談開始了。劉易斯舉止謙遜、談吐得體，雪白的牙齒伴著他的笑容照亮了昏暗的房間。史鐵生當面表達了他對劉易斯的仰慕之情，他說：“我最著迷的是妳跑起來的美。妳是我的夢想。我常常想，奧運會的口號在‘更快、更高、更強’之外，還應該加上壹條‘更美’。壹方面，是運動員的形體美，比如跑起來的姿態像妳壹樣漂亮，比賽時的意誌像妳壹樣堅強。另壹方面，它意味著對違禁藥品的自覺抵抗。”會面的高潮是史鐵生和劉易斯交換禮物：史鐵生把自己簽字的文集送給了劉易斯；劉易斯則送上壹張鑲在鏡框裏的簽名照片，以及史鐵生夢寐以求的壹雙藍色耐克跑鞋，正是劉易斯平時穿的款式和尺碼，劉易斯在鞋幫上用金色油彩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史鐵生珍重地收好了劉易斯的禮物，他說：“我要把鞋供到書櫃裏，照片放在鞋旁邊，有人來就跟他吹牛。”史鐵生曾表示要在家裏掛愛因斯坦、卡拉揚和劉易斯三個人的照片，“這三個人把我們壹生能追求的東西都涵蓋了。”日本友人送給他愛因斯坦的照片，王安憶送給他卡拉揚的照片，現在，他又從劉易斯手中得到了第三張照片和跑鞋，他說：“我的夢想已經實現了。”史鐵生的臉上蕩漾著笑容，那是壹個人回到“夢開始的地方”才有的幸福和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