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說“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便在水上”,
老舍說“口福最深的時節”,
汪曾祺說“空氣很涼爽,草上還掛著露水”,
蘇童說“太陽落山在夏季是那麽艱難”。
他們為何這樣說呢?我們壹起感受他們筆下的夏天。
朱自清
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稱為“瘦西湖”,這個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這樣俗”,老實說,我是不喜歡的。下船的地方便是護城河,曼衍開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有七八裏河道,還有許多杈杈椏椏的支流。這條河其實也沒有頂大的好處,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靜,和別處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風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橋;最遠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妳們是知道的,小金山卻在水中央。在那裏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錯——可是我還不曾有過那樣福氣。“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這兒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壹個塔,和北海的壹樣,據說是乾隆皇帝下江南,鹽商們連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這個塔;但還有壹樁,妳們猜不著,是紅燒豬頭。夏天吃紅燒豬頭,在理論上也許不甚相宜;可是在實際上,揮汗吃著,倒也不壞的。五亭橋如名字所示,是五個亭子的橋。橋是拱形,中壹亭最高,兩邊四亭,參差相稱;最宜遠看,或看影子,也好。橋洞頗多,乘小船穿來穿去,另有風味。平山堂在蜀岡上。登堂可見江南諸山淡淡的輪廓;“山色有無中”壹句話,我看是恰到好處,並不算錯。這裏遊人較少,閑坐在堂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閑寂勝。從天寧門或北門下船。蜿蜒的城墻,在水裏倒映著蒼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撐過去,岸上的喧擾像沒有似的。
(摘自《揚州的夏日》)
老舍
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愛的。
紅李,玉李,花紅和虎拉車,相繼而來。人們可以在壹個擔子上看到青的紅的,帶霜的發光的,好幾種果品,而小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壹口氣吆喝出壹大串兒來——“買李子耶,冰糖味兒的水果來耶;喝了水兒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來耶……”
在最熱的時節,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時節。果子以外還有瓜呀!西瓜有多種,香瓜也有多種。西瓜雖美,可是論香味便不能不輸給香瓜壹步。況且,香瓜的分類好似有意的“爭取民眾”——那銀白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蜜”假若適於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綠皮金黃瓤子的“三白”與“哈蟆酥”就適於少壯的人們試壹試嘴勁,而“老頭兒樂”,顧名思義,是使沒牙的老人們也不至向隅的。
在端陽節,有錢的人便可以嘗到湯山的嫩藕了。趕到遲壹點鮮藕也下市,就是不十分有錢的,也可以嘗到“冰碗”了——壹大碗冰,上面覆著張嫩荷葉,葉上托著鮮菱角,鮮核桃,鮮杏仁,鮮藕,與香瓜組成的香,鮮,清,冷的酒菜兒。就是那吃不起冰碗的人們,不是還可以買些菱角與雞頭米,嘗壹嘗“鮮”嗎?
(摘自《四世同堂》)
汪曾祺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氣很涼爽,草上還掛著露水(蜘蛛網上也掛著露水),寫大字壹張,讀古文壹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雲:“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
人們往往把梔子花和白蘭花相比。蘇州姑娘串街賣花,嬌聲叫賣:“梔子花!白蘭花!”白蘭花花朵半開,嬌嬌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氣文靜,但有點甜俗,為上海長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為聽說白蘭花要到夜間枕上才格外地香。我覺得紅“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邊花更為刺激。
……
搬壹張大竹床放在天井裏,橫七豎八壹躺,渾身爽利,暑氣全消。看月華。月華五色晶瑩,變幻不定,非常好看。月亮周圍有壹個模模糊糊的大圓圈,謂之“風圈”,近幾天會刮風。“烏豬子過江了”——黑雲漫過天河,要下大雨。
壹直到露水下來,竹床子的欄桿都濕了,才回去,這時已經很困了,才沾藤枕(我們那裏夏天都枕藤枕或漆枕),已入夢鄉。
雞頭米老了,新核桃下來了,夏天就快過去了。
(摘自《夏天》)
蘇童
太陽落山在夏季是那麽艱難,但它畢竟是要落山的,放暑假的孩子關註太陽的動靜,只是為了不失時機地早早跳到護城河裏,享受夏季賜予的最大的快樂。
黃昏時分駛過河面的各類船只小心謹慎,因為在這種時候整個城市的碼頭、房頂、窗戶和門洞裏,都有可能有個男孩大叫壹聲,縱身跳進河水中,他們甚至要小心河面上漂浮的那些西瓜皮,因為有的西瓜皮是在河中遊泳的孩子的泳帽,那些討厭的孩子,他們頭頂著半個西瓜皮,去抓來往船只的錨鏈,他們玩水還很愛惜力氣,他們要求船家把他們帶到河的上遊或者下遊去。於是站在石埠上洗涮的母親看到了他們最擔心的情景,他們的孩子手抓船錨,跟著駁船在河面上乘風破浪,壹會兒就看不見了,母親們喊破了嗓子,又有什麽用?
夜晚來臨,人們把街道當成了露天的食堂,許多人家把晚餐的桌子搬到了街邊,大人孩子坐在街上,嘴裏塞滿了食物,看著晚歸的人們騎著自行車從自己身邊經過。
(摘自《夏天的壹條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