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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咚,又見丁咚

壹個大雨滂沱的午後,我打車從安徽六安來到幾十公裏外的山區。山區的道路因為雨水沖刷,非常泥濘,壹路上,出租車司機抱怨不停。車開得磕磕絆絆的,好不容易到了地點,司機收了車費,扔下壹句“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只有鬼才願意呆在這裏”,然後開車揚長而去。

雨還在下。下了車,我壹路小跑,往不遠處的工棚跑去。遠處的工地上,壹群人穿著雨衣,緊張地忙活著。遠遠看去,個個皮膚漆黑如炭。記得我高中時有個叫大軟的同學,皮膚黝黑程度即使和黑人相比,也不遑多讓。如今這些人,個個都不是黑人勝似黑人,讓人嘖嘖稱奇。

提起黑人,我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我是從幾千裏之外,跋山涉水,不辭勞苦地來看同學丁咚的,自從畢業後二十多年沒見了。前段時間據傳丁冬在非洲工作期間感染了埃博拉病毒。如今應他之邀,盛情難卻,不得不來看他,除了本人太重感情之外,還得有幾分膽氣。

據說埃博拉病毒發作時七竅流血,像僵屍似的,見誰咬誰,而且丁咚這次去的是中非***和國,那個國度曾經因為出個吃人皇帝而臭名昭著,想到這裏,我手心不禁捏壹把汗,對此次見面十分忐忑。

推開了項目經理辦公室的門,迎面撲來壹股黴味加臭味,非常刺鼻。這味道太獨特了,勾起了我久遠的回憶。沒錯,這臭味就是臭襪子味道。記得丁冬當年幾個月都不洗襪子,把大家暈的不行,用了好長時間才適應。如今隔了二十多年,重新聞到這種丁咚獨有的味道,勾起了很多往事,在腦海裏像幻燈片壹樣來回切換。

十多平方米的辦公室,淩亂無章,東西雜七雜八地隨意堆放,看得添堵。壹個老頭戴著老花鏡低著頭,埋首在圖紙裏,半白的稀疏的頭發在室內微風中輕輕擺動。

我走近了,老頭才聽見動靜。他擡起頭來,問我找誰。我說我找丁經理。老頭用渾濁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了我壹下,然後粗聲粗氣地說丁經理不在,去六安催款去了,讓我下次再來。

我有點悻悻,這算什麽呢,我千裏迢迢來看望人家,沒想到熱臉貼冷屁股,吃了閉門羹。

出了項目經理部的門,有些茫然,這裏離市區畢竟太遠了,得趕緊聯系丁咚,問他啥時回來。不料,我前腳出門,後腳那老頭就鬼祟祟地走出來,看見我還沒走,他仿佛受了驚嚇,拔腿就跑。

我起了疑心,心想這老頭太怪了,咋這麽邪氣呢?正好旁邊走過壹個工人,我說我找妳們的丁經理。工人朝那個跑遠的老頭努了努嘴,說那不就是!

我拔腿就追。

我邊跑邊喊丁咚名字,沒想到,那老頭跑得更快了。這下把我刺激了,想我如今再不濟也是混馬拉松的,妳壹個老頭能跑過我嗎?!

於是,我死命追他。兩人距離越來越近,老頭慌不擇路,被腳下的土坷垃絆個跟頭,顧不得滿臉鮮血,爬起來就跑。留下了壹顆黃色的老牙帶著鮮血,靜靜地躺在地上。

老頭眼看甩不掉我,竟然急中生智,往工地上的旱廁跑去。他壹溜煙鉆進女廁裏,任我怎麽叫他,死活不肯出來。

後來我壹拍腦門,怪自己今天昏頭了,忘了自報家門。然後我說丁冬,我是老李啊,應妳之邀來看妳的。這話立桿見效,老頭從女廁裏出來了。

老頭,不,應該是丁咚同學走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說,兄弟妳來了後早點報家門啊,我以為妳是來討帳的,可嚇死我了,呵呵呵!然後他上下打量我,說兄弟妳長高了,變胖了,變英武了,難怪我認不出來!

我也仔細端詳丁咚,感覺他衰老得太快了,和記憶中的那個人相比,已經面目全非了。記得學生時代,丁咚很愛美,藍西裝了,灰西裝了,白西裝了,花西裝了等等,他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還留著壹頭馬蜂狀頭發,迎風蠕動。總之,他給同學們,尤其是女生們的印象帥斃了。每每他在校園裏扭腰擺臀走模特步時,就引來很多女生圍觀,不時引起壹陣尖叫。

如今時光不饒人,物是人非。眼前的丁咚,不但頭發半白了,而且脫發脫得也差不多了。滿是皺紋黝黑的臉上,星星點點地布滿了老年斑。還有,他的身材已像竹竿似的,略有幾分駝背。更可怕的是,他嘴上的牙也掉了好幾顆,壹張嘴就成了壹個黑洞,讓我倒吸壹口冷氣。

當天中午,丁咚吩咐食堂多加幾個菜,給我接風。老實說,我別的特長沒有,就是味蕾發達壹些,對吃還是比較講究的,以前還夢想當美食家呢!這次千裏迢迢跑到安徽,本想吃到正宗的徽菜,但是眼前有點失望——除了蜂窩豆腐勉強算是徽菜外,其余的基本都是就地取材,簡而又簡,像尖椒幹豆腐了,油炸花生米了,魚罐頭了。對了,還有壹大盤豬肉燉粉條,這是地道東北菜風格,可惜裏面瘦肉見不到丁點,基本都是肉皮,而且毛還沒剃幹凈,看上去就有點滲人。但是丁咚全不顧這些,用筷子夾起壹塊帶長毛的肉皮,放在缺牙的口裏嚼得津津有味。

馬斯洛需求層次論把人的需求也就是幸福滿足感分為五等,第壹層也就是最下壹等是生理需求的滿足。我有個仇視知識的同學也有句名言:妳妹的,文人就是矯情,有吃有喝就不錯了!拿我和丁冬壹對比,看來環境真的造就人啊,誠哉斯言!

丁咚仿佛看出了我臉上的不虞之色。趕緊解釋,他說兄弟啊,這地方在山溝溝裏,交通不便,買菜啥的得去老遠的地方,什麽都麻煩!招待不周,妳就將就壹下吧。末了,他忿忿罵了壹句,這鬼地方,格老子的!

吃飯的地方就在丁咚的項目經理辦公室,在空地上用磚頭四邊摞起來上面搭塊板就成了餐桌,雖然簡陋,總比外面或蹲或站吃飯的工人們好壹些。除了我和丁咚,陪席的還有兩個人:壹個工地安全員老安,他雖然和我們年齡差不多,臉也方方正正的,但頭發禿得非常徹底,人十分老相,此外,總感覺他舉手投足間有女性的味道,說話也嗲聲嗲氣的;另壹個是工地唯壹的女性,食堂炊事員珍姐,眼前壹桌菜就是她的手筆。珍姐五十出頭年紀,保養的還算不錯,豐乳肥臀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但是她說話比較粗鄙,人也比較浪,壹望就知沒有多少內涵。

丁咚正解釋呢,老安突然低頭捂嘴偷笑。丁咚壹楞,轉而臉上壹紅,開始對我大倒口苦水。他說兄弟啊,妳不知我過的什麽苦日子啊,靠借債度日,每天惶惶不可終日,拆東墻補西墻的。他壹連串的抱怨,無外乎甲方拖著不撥款,材料商和分包商追著要錢等等,之間夾雜著壹大堆諸如糙恁娘啊,娘希匹,奶奶個腿的,小癟三等聽不懂的方言,我想這也是丁咚多年來帶著項目部轉戰大江南北的收獲之壹吧。

酒上來了。我和丁咚為相逢幹杯。酒壹入口,話題逐漸多了起來,談起高中時的往事,尤其白手套,無盡的感慨。丁咚長籲短嘆的,眼睛濕潤了。

丁咚從辦公桌裏拿出壹盒煙,遞給我壹根,問抽不?!我搖手拒絕,說不會抽煙。丁咚詭異壹笑,說這不是普通的煙,抽了能讓妳快感爆棚,欲死欲仙。我壹聽心想這明明就是吸毒啊,更加拒絕了。丁咚點燃壹根煙,邊抽邊自嘲壹笑,說,幹工程的,走南闖北,哪個不五毒俱全的?!

丁咚的酒量好像不怎樣,酒過三巡,他就開始咋乎起來,肆無忌憚地講葷段子,不但如此,他還對坐在他旁邊的珍姐動手動腳的,在人家身上亂摸,強行和人家喝交杯酒。珍姐也不生氣,含嗔帶笑地回應他。兩人摟摟抱抱的,淫詞浪語不斷。

看我看得瞠目,老安用嗲嗲的聲音善解人意地解釋說,工地上什麽都缺,就不缺男人,女人在工地上可是珍稀動物呢。工地這樣的單身狗生活過長了,即使潘安來了也肯定會變成采花狂魔!所以,丁經理也不容易,理解吧!

我壹陣沈默,然後和老安聊了幾句工地的情況。

突然間,外面傳來喧嘩聲,中間夾著怒罵。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了,壹個戴安全帽的小年輕旋風般地跑了進來,在丁冬耳邊附耳說了幾句。丁咚大驚失色,酒意好像壹剎那間醒了。他慌慌張張地站起來,連聲說,快,快,把我藏起來……

老安推開丁咚的辦公桌,在桌下壹塊地磚上動了動,地磚就被撬了起來。原來地磚是空心的,下面是個地洞。我無由地想起了地道戰,心中暗贊,好壹個狡兔三窟啊,躲債的人智慧真是無窮的!不過這地洞非常淺,入口也窄,想來只有丁咚這樣瘦削的人才能鉆進去,而且還得蹲著像大解似的,時間長了,也挺遭罪的。

剛藏好丁咚,壹群人就闖了進來。為首的是壹個矮矮的胖子,壹臉兇相。別看矮胖子身板不怎樣,但中氣十足,滿屋都是他的咆哮聲。矮胖子拽著壹個哭得稀裏嘩啦的妖艷女人,壹把掀翻了酒桌,咆哮如雷:丁咚這龜兒子,欠我的錢不還,還敢泡我的馬子!妳給我出來,看我不剝妳的皮!

矮胖子找不到丁咚,氣急敗壞,咆哮聲更響了,工地上很多人都跑來圍觀。後來矮胖子指使手下人把丁咚的辦公室壹陣亂砸,尤其丁咚養的幾盤蘭花,被他們砸完了還亂踩,看得我都心疼。泄憤完了,這夥人才揚長而去。

從地洞裏出來時,丁咚灰頭土臉的,看見我時,神情有壹絲羞赧。他讓老安叫人把辦公室收拾了壹下,然後和我不痛不癢地聊了壹會。他情緒有點低落,我心裏也有點生他的氣,心想,丁咚啊丁咚,從初中時妳就調戲女同學被老師罰站示眾,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妳怎麽還改不了這好色的臭毛病呢!

突然間,門又被推開了,小年輕沖進來,附耳跟丁冬又說了幾句。丁咚拍案而起,大聲說,還反了他們呢!大家都給我走,給他們點厲害看看!

原來,是壹群被征地的村民來鬧事。這事在當代中國,屢見不鮮。其實和征地村民打交道,壹般是建設單位的責任,但建設單位往往推給仰他們鼻息的施工單位。像丁咚這樣的施工項目部,只能硬著脖子當冤大頭。

鬧事的村民來了幾十人,丁咚帶的施工工人人數和他們比只多不少。兩夥人越吵越兇,各不相讓。鬧事村民帶頭的是壹個五大三粗的女人,嗓門奇大,吵架厲害,像極了《九品芝麻官》裏的烈火奶奶。丁咚毫不示弱,像公雞壹樣梗著脖子和她吵架,喉結上下滑動。兩人正是棋逢對手,吵來吵去,演變成肢體沖突。

結果,毫無懸念地,“烈火奶奶”龐大的身軀把幹瘦的丁咚壓在地上。丁咚在身下又抓又咬,死命掙紮,兩個眼球瞪成了玻璃眼。但是“烈火奶奶”不依不饒,兩個碩大的,足有H罩杯的奶子把丁咚的小臉壓得喘不過氣來。

突然間,丁咚的眼睛慢慢變紅了,嘴也噝噝有聲,不知誰喊了壹聲,不好了,丁經理的埃博拉病又發作了!

村民和工人壹哄而散,“烈火奶奶”也想跑,但被身下的丁咚揪住不放,情急之下,她掄起巴掌,狂扇丁冬耳光,打掉了幾個牙,丁咚吃痛,才松手。

丁咚爬了起來,此時的他,已變得像野獸壹樣,見人就咬,幸虧我跑的快,沒被他追上。

後來還是老安有辦法,他指揮幾個工人拿著棍棒,把丁咚逼到墻角裏,然後大家壹哄而上,把他五花大綁,老安還給丁咚套上了驢嚼子,防止他咬人。珍姐隨後給他打了嗎啡來鎮靜。

我在壹旁看著,心想他們對付丁咚的埃博拉病好像挺有經驗的,輕車熟路,想來丁咚的埃博拉病不是第壹次發作了。

老安跟我說,幸虧我跑得快,被丁咚咬著可不得了了,會傳染的。老安還說,前段時間有兩個找丁咚敘舊的同學,據說壹個從秦皇島,壹個從阿克蘇來的,就沒我這樣幸運了,都被發病的丁咚給咬了。

打完嗎啡的丁咚安靜了,大家把他送到宿舍睡覺。這時天已近黃昏了,雨後的天空,彩雲追月,格外燦爛。

我在丁咚的宿舍門外徘徊,回想起當天發生的壹幕壹幕,像做夢壹樣。靜靜的夜,諦聽到丁咚熟睡中如野獸般磨牙聲,沒來由地想起了被發病的丁咚咬的那兩個同學,心驀地壹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