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主張三思而行,經常述說思的好處,如“思無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吾輩學聖,大約只要將思與學結合起來就算走上了正途,之後只有得道快與慢的區分了。唐代韓愈添油加醋、發揮聖人的觀點,說:“行成於思,毀於隨。”深思熟慮,會大大提高行動成功的概率。而西哲也有“我思故我在”的名言。聖人們的這些意見我都認同。在思與行的關系問題上,我總覺得凡思考後的行動,都符合理性,對合乎理性的行動,當事人就要勇敢地負起相應的責任。說通俗壹點,思考後行動就不能後悔。
進入不惑之年後,自己偶爾也會對自己的生平行事作壹點反思,懷疑這樣壹邊倒地肯定行前需要思考,是不是也有片面性?近日讀到蘇軾為朋友章質夫寫的堂記,居然也說到了他在這方面的體會,引起我的***鳴。蘇軾說:“余,天下之無思慮者也。遇事即發,不暇思也。未發而思之,則未至;已發而思之,則無及,以此終身,不知所思。”未發而思,無的放矢,是無效的思維;事情發生後再思考,是遲到的聰明、放馬後炮。蘇軾性格粗獷,大約也不耐煩這種瞻前顧後、謹小慎微的活法。他說:“言發於心而沖於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之。”寧肯得罪人,也不能有違於本性,蘇軾行事大約也屬於性靈派的,不大認同事無巨細都要經過思考權衡,謹小慎微、亦步亦趨。細想起來,蘇軾此說似乎也含著壹定的道理。
打個比方來說吧,火車呼嘯著開來,突然發現鐵軌上有毫無知覺的孩子在玩耍,是思考後行動、還是憑直覺行動?我想要是思考起來,情形會復雜許多。這樣的思考中壹定會包括這樣的內容:第壹,肯定是自問:要不要施救?第二,確定施救後就要推想救的後果:撲上去,救下來了,孩子們脫離了危險,自己也安然無恙;沒救下孩子,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孩子得救了,自己被撞死了……等妳思考周全後再做出反應,我想孩子早就被快速行駛中的火車撞飛了。別的突發事件的處置,大多也是這個道理,在千鈞壹發的關鍵時刻,只有直覺的反應才管用,理智的選擇多半是無效的。
那麽是不是因此就要否定理智呢?當然也不是,直覺的正確反應往往要有健全的理性作背景。例如魏晉時代的嵇康(原諒我常常拿他說事),此人脾氣不好,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剛腸嫉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輕肆直言、遇事便發”,是未加思索的即時反應,但這種未加思索的反應是以“剛腸嫉惡”為前提的,愛恨情仇早已確定,理性的價值觀已經深深地烙於嵇康那壹副嫉惡如仇的剛腸中了。和同道向秀友善,對鐘會就本能地表現為厭惡;喜歡呂安,就壹定會討厭呂巽。嵇康死得早,雖然有《幽憤詩》對自己的行事方式有所反思,卻與進行學理總結還差得遠,但也不用遺憾,蘇軾的表述補上了這個缺。他直白地說:“君子之於善也,如好好色;其於不善也,如惡惡臭。豈復臨事而後思。計議其美惡,而避就之哉?故臨義而思,則義必不果;臨戰而思生,則戰必不力。”雖然是未思而動,跟著感覺走,卻都能在平日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中找到行為的邏輯。君子行善,自然是當仁不讓;小人作惡,也必是本性使然。
老師總是給我們講,不要做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這句話至今仍在腦海裏回響,可惜,想的多,幹的少,仍是我們身上的通病。
真正有用的知識、經驗、思想,都是從人們的具體實踐中得來的。別人的,書本上的,應該說都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妳自己躺在床上的白日夢,寫在案頭的座右銘、計劃書,如果不變為立即的行動,那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壹紙空文。與其坐而論道,思前想後,不如身體力行,付諸實施。我們都知道蜀之鄙有二僧的故事,兩個僧人,其壹貧,其壹富。貧者語於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吾壹瓶壹缽足矣。”富者曰:“吾數年來欲買舟而下,猶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貧者自南海還,以告富者。富者有慚色。這則故事主要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但同時也說明了不要等到自己覺得壹切都準備好了再動手,壹件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準備好,然後再按照自己的設想去發展。所以只有在幹中學,學中幹,這樣才能取得相應的成功。做什麽事情都是這樣,從壹點壹滴做起,但最重要的是“做”!在條件尚未成熟,思維還不清晰的時候,要敢於去闖,勇於去冒,要摸著石頭過河,在遊泳中學遊泳,在下棋中學下棋,在戰爭中學會打仗。小平同誌講“不幹,半點馬克思主義也沒有。”現在我們提倡真抓實幹,求真務實,這些都是很有針對性的。就連我國明代中葉的唯心主義哲學家王陽明也主張要“多在事上磨練”。可見,行動的難能可貴。
當然,我們說行動的重要,實幹的緊迫,並不是說思想就無關緊要。而是說這思和行相比,行更為關鍵。但這行,也只有在壹定的理論和思想支配、指導下,才能做的更好。盲目的行動,如同無頭蒼蠅壹般瞎碰亂撞,那同樣是不足取的。
這思與行,實則是壹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缺壹不可。思與行,也可以說是知與行的關系,在我國古代的哲學史中是壹個論戰不休的命題。有說知是行之始的,有說行是知之始的。有說知行合壹的,有說行可兼知的。有說知難行易的,有說知易行難的。但我總覺得,對於青年朋友來講,行更為重要。
根據空氣動力學理論,大黃蜂是不能飛的。因為從它身體的大小、重量和形狀與它翅膀完全張開的比例來看,飛行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大黃蜂對這種深奧的科學理論壹竅不通,它不管不顧,堅決向前飛著,每天都能采到壹些蜂蜜,快樂的生活著。
在這壹點上,我國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兩次更名的行動,對我們是很有啟發的。陶行知原來叫陶文俊,青年時期因崇拜理學家王陽明的“知是行之始”,改名“陶知行”;後來其實踐與研究使他認識到應該是“行而後知”,於是,更名“陶行知”,並終其余生。他還有壹句名言:“行動是老子,思想是兒子,創造是孫子。”更是對思與行的關系,做了直觀的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