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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紅樓賈探春:才自清明誌自高

01

賈探春,賈政的女兒,寶玉的妹妹,在家排行第三,人稱三小姐。

探春是庶女。她的生母是趙姨娘。

在說探春之前,有必要說壹下庶女。庶女在壹個家庭中地位很低。即使自己的生母是姨娘,她也不能稱呼姨娘為母親,而是要叫父親的正室夫人為母親,因為名義上,庶子和庶女都是正室夫人的子女。所以探春都是稱呼趙姨娘為姨娘。

庶女在地位、待遇、教養以及婚嫁方面都和嫡女不是壹個層次,生殺大權完全掌握在嫡母手中。而底下人也會因為庶女的身份低看她們壹眼。

這就是庶女的生存處境。

02

然而,探春很受嫡母王夫人和祖母的喜歡,因此在待遇上和嫡女沒什麽差別。但是,她卻遇到了壹個不明事理的生母趙姨娘。

趙姨娘是壹個頭腦簡單到有些蠢笨的女人。按書中描述來說,她原是賈府的丫鬟,被擡為姨娘,成了半個主子,好在她生了壹子壹女,想來如果安分守己,在賈府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但是趙姨娘壹點兒頭腦也沒有,也從不會為孩子打算,所以她的賈環王夫人連教養都不管,完全交給趙姨娘,這在大家族中也是罕見的。

如果趙姨娘稍微有點頭腦的話,看到女兒受到賈府眾人的喜愛,應該為女兒高興,並且為女兒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畢竟女兒好了,自己也會長臉不是嗎?仔細閱讀會發現,有好幾次涉及到趙姨娘的事情,很多人都會顧及探春的面子隱而不發。然而,趙姨娘不聰明。她看到探春日子稍微好過壹點,就要趕緊去跟著得點好處,讓探春多照管她們壹下。生怕別人不知道探春是庶女,是從姨娘的肚子裏爬出來的。她不斷地提醒探春,妳的出身是多麽的卑微,妳不要以為妳自己飛上了枝頭變成了鳳凰,“沒長翎毛兒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飛去了。”其實,妳還不是從老娘肚子爬出來的麻雀。妳再能幹又能如何,還不是我生的,剛剛好點兒,就忘了老娘了不成。

這樣的母親現在想來很可怕。她自身沒有能力為兒女提供力所能及的保護,也不能安分地不給兒女添麻煩,而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從兒女身上得到什麽,於是就這樣,她壹點點把剛剛飛出去的女兒再拉回到不堪的境地,她壹點點逼著兒女把那壹點點生育之恩慢慢淡化。

探春的最大痛苦就在這裏,那個剝開妳內心最脆弱最不堪的壹面的人是自己的生母,那個不顧及顏面跟自己作對的人是自己的生母,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妳,妳是多麽的不堪多麽的卑微多麽的下賤,我想,這才是她最大的無奈與悲涼。 她跟趙姨娘說:“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壹陣,怕人不知道,故意表白表白!也不知道誰給誰沒臉。”然而,在內心裏,她還是心疼趙姨娘的,所以在茉莉粉事件中,她第壹時間喝止丫鬟,領趙姨娘離開並好言撫慰。只是她的心疼,愚笨似趙姨娘並沒有看在眼裏。

縱然母親愚笨,弟弟不才,但是探春自己並沒有因此停止追求向上的腳步。

她雖為庶女,即使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她卻從未看不起自己。她極力維持著自己作為壹個貴族小姐的尊嚴。

03

她極有管家才能,做事公平,堅持原則。

王熙鳳生病,她幫忙理家。

卻遇到她的生母趙姨娘之弟趙國基死亡之事,老管家媳婦吳新登家的故意刁難她,不說往例。探春決定按舊帳賞銀二十兩。

趙姨娘非常惱火,怨恨女兒沒有多給壹些銀兩。到探春屋裏胡攪蠻纏。

趙姨娘開口便說道:“這屋裏的人都踩下我的頭去還罷了。姑娘妳也想壹想,該替我出氣才是。”壹面說,壹面眼淚鼻涕哭起來。探春忙道:“姨娘這話說誰,我竟不解。誰踩姨娘的頭?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趙姨娘道:“姑娘現踩我,我告訴誰!”探春聽說,忙站起來,說道:“我並不敢。”李紈也站起來勸。趙姨娘道:“妳們請坐下,聽我說。我這屋裏熬油似的熬了這麽大年紀,又有妳和妳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麽臉?連妳也沒臉面,別說我了!”探春笑道:“原來為這個。我說我並不敢犯法違理。”壹面便坐了,拿帳翻與趙姨娘看,又念與他聽,又說道:“這是祖宗手裏舊規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襲人,將來環兒收了外頭的,自然也是同襲人壹樣。這原不是什麽爭大爭小的事,講不到有臉沒臉的話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著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說辦的不均,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只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麽有臉之處,壹文不賞,我也沒什麽沒臉之處。依我說,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靜些養神罷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壹番事業,那時自有我壹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壹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裏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務,還沒有做壹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踐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才正經沒臉,連姨娘也真沒臉!”壹面說,壹面不禁滾下淚來。趙姨娘沒了別話答對,便說道:“太太疼妳,妳越發拉扯拉扯我們。妳只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探春道:“我怎麽忘了?叫我怎麽拉扯?這也問妳們各人,那壹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壹個好人用人拉扯的?”李紈在旁只管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裏要拉扯,口裏怎麽說的出來。”探春忙道:“這大嫂子也糊塗了。我拉扯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妳們該知道,與我什麽相幹。”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叫妳拉扯別人去了?妳不當家我也不來問妳。妳如今現說壹是壹,說二是二。如今妳舅舅死了,妳多給了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妳?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妳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著妳的銀子。明兒等出了閣,我還想妳額外照看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飛去了!”探春沒聽完,已氣的臉白氣噎,抽抽咽咽的壹面哭,壹面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裏又跑出壹個舅舅來?我倒素習按理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既這麽說,環兒出去為什麽趙國基又站起來,又跟他上學?為什麽不拿出舅舅的款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壹陣,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誰給誰沒臉?幸虧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理的,早急了。”

這是探春的無奈。趙姨娘鬧完之後,惜春便要梳洗。

便有三四個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來。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沐盆,那兩個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平兒見待書不在這裏,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壹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

平兒在壹旁侍奉。我特別喜歡探春這壹面大家小姐的風範兒。

04

她極富遠見,絕不茍同於這世間的渾濁。

她聽聞王熙鳳要來查抄大觀園,便讓丫頭把燈火點明,打開大門,把自己的箱籠打開,說:“我的東西倒許妳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間收著,壹針壹線他們也沒得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妳們不依,只管去會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麽處置,我自來領。”

而且探春壹下子發現了問題所在:妳們別忙,自然妳們抄的日子有呢!妳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裏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壹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壹敗塗地!”(第七十四回)

說著,流下淚來。我壹直覺得探春在某種程度上要比王熙鳳還更聰明的女子,因為她看到了整個家族的命運。

搜查完畢,探春表示搜完我的就不許再搜了,如果覺得不夠,就再搜壹遍,不然明天就不可以再搜了。

當有個王善保家的自持自己是邢夫人的陪房,而探春不過是庶出,便趁勢作臉,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壹掀,說: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麽。探春壹個巴掌就打過去:“妳是個什麽東西,趕來拉扯我的衣服。我不過是看在太太的面上,叫妳壹聲媽媽。妳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在我跟前逞臉。如今越發了不得了,妳索性望我動手動腳了!妳打量我和妳們姑娘那麽好性兒,由著妳們欺負?妳就錯了主意了!妳來搜檢東西我不惱,妳不該拿我取笑。”

我每次看到這壹回合,就為探春叫好,為探春的勇氣,為探春的敢於直言,為探春的自尊,為探春的堅持叫上壹聲好。而且,她的這壹巴掌打得還有理有據,讓人挑不出來錯,如果壹個奴才都可以隨意地搜小姐的身子,那麽壹個家族的規矩與顏面何存?所以,她這壹巴掌不僅打在王善保家的臉上,也打在了邢夫人臉上,也打在了賈府所謂的顏面與規矩臉上。所以,事後沒有人去追究探春,因為她的行為雖然讓很多人不舒服,但是她沒錯。

次日,雖未搜檢寶釵屋裏,但寶釵為了避嫌,便搬出大觀園,探春對此表示理解與支持,並說不用再回來了,家裏的人“壹個個不像烏眼雞似的?恨不得妳吃了我,我吃了妳”。

05

因為性格的不同,探春的閨房也與其他姑娘不同。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時候參觀過探春的閨房: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不曾隔斷,當地放著壹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壹般。西墻上當眾掛著壹大幅米襄陽的《煙雨圖》。左右掛著壹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聯雲: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可以看出探春的喜好與對書法的擅長。

探春在詩上也頗有造詣。她發起了海棠詩社,並給林黛玉起名瀟湘妃子。她作詩經常第壹個交卷,她的《簪菊》僅次於黛玉的三首。

關於她的最終歸宿,後四十回說她嫁給了遠在海疆的周家。我覺得是不對的,因為前文有伏筆,她最後應該是做了王妃的。她抽花簽抽到了杏花,那紅字寫著“瑤池仙品”四字,詩雲:日邊紅杏倚雲栽。註雲:“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家恭賀壹杯,***同飲壹杯。眾人道:“我們家已有了王妃,難道妳也是王妃不成。”

她的判詞上畫著兩個人放風箏,壹片大海,壹只大船,船中有壹女子,掩面泣涕之狀。也有四句寫雲:

才自清明誌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裏東風壹夢遙

這個判詞暗喻著她是坐船離開的,所以87年的《紅樓夢》我覺得是比較貼合探春的命運的,她應該是去了壹個遙遠的海國做了王妃。

在古代,女子遠嫁代表著命運的淒慘,因為遠離父母弟兄,也就是失去了家族的庇護。但是按照現在的眼光看來,這也未必是壹件壞事。 而且以探春的抱負與才華來說,這個女子去了哪裏也不會很差。

所以,我個人認為,探春是金陵十二釵中命運最好的壹位。當然,以現在的觀點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