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強調:“精誠所至,金石亦開,鬼神亦避。”他簡直把“血誠”作為自己建功立業的根本與基石。
曾國藩不僅要求自己“須有壹誠字,以之立本立誌”,也處處以“血誠”要求與約束自己的下屬。他常常告誡自己:“知己之過失,毫無吝惜之心,此最難之事。豪傑之所以為豪傑,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便是此等處磊落過人。能透過此壹關,寸心便異常安樂,省得多少糾葛,省得多少遮掩裝飾醜態。盜虛名者,有不測之禍;負隱匿者,有不測之禍;懷忮心者,有不測之禍。天下唯忘機可以消眾機,唯懵懵可以衤發不祥。破天下之至巧者以拙(誠),馭天下之至紛者以靜。”
“文員之心多曲,多歪,多不坦白,往往與武員不相水乳。必盡去歪曲私衷,事事推心置腹,使武人粗人坦然無疑,此接物之誠也。以誠為之本,以勤字、慎字為之用,庶幾免於大戾,免於大敗。”
曾國藩正是以誠取信於兵將,因而他最終取得大成功。
總之,“血誠”是曾國藩為人處世統軍治政的壹條重要原則,也是壹種至關重要的精神力量,曾國藩以此領軍,上下精誠團結協力同心,所以能取得最後勝利。而且,正因為有此精神作支柱,所以他的部將多忠心耿耿,寧死不投降,沒有壹人背叛過他。反之,太平天國領導集團內部沒有血誠精神,以致相互勾心鬥角自相殘殺,軍心離散潰亂,其後期連上將韋俊等多人也相繼投敵,後更有八王叛殺譚紹光之舉,使好端端壹座杭州城,不費壹刀壹槍便拱手讓與宿敵,實令親者痛仇者快而遺恨千古。
後來,蔡鍔編輯《曾胡治兵語錄》時加上了壹條足以警醒國人的按語:
“吾國之心,斷送於‘偽’之壹字。吾國人心之偽,足以斷送國家及其種族而有余。上以偽驅下,下以偽奉上,同輩以偽交,馴致習慣於偽,只知偽之利,不知偽之害矣。……由偽生疑,由疑生嫉。嫉心既起,則無數惡德從之俱生,舉所謂倫常道德皆可蹴去不顧。嗚呼!偽之為害烈矣。軍隊之為用,全恃萬眾壹心,同袍無間,無容有絲毫芥蒂,此尤在有壹誠字為之貫串,為之維系。否則,如壹盤散沙,必將不戰自焚。社會以偽相尚,其禍伏而緩;軍隊以偽相尚,其禍彰而速且烈。吾輩既充軍人,則將偽之壹字排斥之不遺余力,將此種性根拔除凈盡,不使稍留萌蘗,乃可以言治兵,乃可以為將,乃可以當兵。”
曾國藩酷愛讀書,誌在功名。功與名,是曾國藩畢生所執著追求的。他認為,古人稱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為保持自己來之不易的功名富貴,他又事事謹慎,處處謙卑,堅持“花未全開月未圓”的觀點。因為月盈則虧,日中則昃,鮮花完全開放了,便是雕落的征候。因此,他常對家人說,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他稱自己“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開月未圓’七個字,以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此外,他“常存冰淵惴惴之心”,為人處世,必須常常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時時處處謹言慎行,才不致鑄成大錯,召來大禍。他總結自己的經驗教訓,說道:“余自經鹹豐八年壹番磨煉,始知畏天命、畏人言、畏君父之訓誡。”還有,他始終認為:“天地間唯謙謹是載福之道。”他深刻指出: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家業,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奴手享受,則當謙退。若壹面建功立業,外享大名,壹面求田問舍,內圖厚實,二者皆盈滿之象,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長久。
道光年間,曾國藩在北京做官,血氣方剛,年輕氣盛,加之壹路順風,平步青雲,傲氣不少,“好與諸有大名大位者為仇”。鹹豐初年,他在長沙辦團練,也動輒指摘別人,尤其是與綠營的齟齬鬥法,與湖南官場的鑿枘不合,想起在南昌與陳啟邁、惲光宸的爭強鬥勝,這壹切都是采取儒家直接、法家強權的方式。雖在表面上獲勝,實則埋下了更大的隱患。又如參清德,參陳啟邁,參鮑起豹,或越俎代皰,或感情用事,辦理之時,固然幹脆痛快,卻沒想到鋒芒畢露、剛烈太甚,傷害了這些官僚的上下左右,無形之中給自己設置了許多障礙,埋下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隱患。
鹹豐七年在家守制時,經過壹年深刻的反省,曾國藩才開始認識到自己辦事常不順手的原因。此次反省之後,使曾國藩進壹步悟出了壹些在官場中的為人之道:“長傲、多言二弊,歷觀前世卿大夫興衰及近日官場所以致禍之由,未嘗不視此二者為樞機。”“歷觀名公巨卿,多以長傲、多言二端而敗家喪生。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壹傲字致敗;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壹惰字致敗。”他總結了這些經驗和教訓之後,便苦心鉆研老莊道家之經典,潛心攻讀《道德經》和《南華經》,經過默默的咀嚼,細細的品味,終於大徹大悟,悟出了為人處世的奧秘。這些貌似出世之書,實則講述了入世之道。只不過孔孟是直接的,老子則主張以迂回的方式去達到目的;申韓崇尚以強制強,老子則認為“柔勝剛,弱勝強”;“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水最柔,水唯善下方成海。塵世間唯大智慧者可善下,唯善下者從不諂上欺下,從不自高自傲,始終虛懷若谷謙退自如,方可成大氣候。水能屈能伸,它常悄悄然,從從容容,緩緩浸潤,滲透到許多最神秘的旮旯。看寬廣的大江,滔滔東去,浩浩然直奔滄海,沒有翻騰沒有咆哮沒有澎湃,坦然迂回在廣闊平原上,其理智,其涵養,其深沈,其寬厚,正如壹部活生生的《道德經》,滋潤著中華民族的智慧。千古哲思,至理名言,老子真是個將天下競爭之術揣摩得最為深透的大智慧者!曾國藩研讀得入了迷。塵世間許多棘手的事情,既然用直接的、以強對強的手法有時不能行得通,而迂回的、間接的、柔弱的方式也可以達到目的,戰勝強者,且不至於留下隱患,為什麽不采用呢?他讀罷《老子》,又讀《莊子》,這其中深邃的哲理,浩瀚的智慧,都令他深深折服,悠然神往,心靈產生了許多難以言喻的***鳴。至此,曾國藩又終於悟出了老莊和孔孟並非截然對立的,兩者結合既能做出掀天揭地的大事業,又可泰然處之,保持寧靜謙退之心境。
同治元年,曾國藩升任兩江總督,三千裏長江水面,迎風招展的全是“曾”字帥旗。作為親率三四十萬人馬的湘軍最高統帥,他絲毫沒有飛揚跋扈、洋洋自得之態,反而處處小心,慎之又慎。請看他給弟弟的家書,便可知道他的當時心態。他諄諄告誡道:
我們家目前正處在鼎盛時期,我本人身居將相之位,沅弟(曾國荃)所統領的人馬有五萬,季弟(曾國葆)所統領的人馬有六千,近世像這種情況的曾有幾家?沅弟近半年以來,七次拜受君恩,近世像弟弟這樣的人有幾個?太陽上升到最高點以後就會向西偏,我們家現在也是最高最滿的時候了。管子說,鬥斛太滿則人概之,人太滿則天概之。我認為天概人是無形的,仍然要假手於人來概。霍光家族太盈滿,魏相來平滅他,漢宣帝也來平滅他;諸葛恪大盈滿,孫峻來平滅他,吳國君主也來平滅他。等到別人已經來平滅,而後才悔悟,就已經太遲了。我們家正處在豐盈的時期,不必等待天來平,人來概,我與諸位弟弟應當先設法自己來概。自概的方法是什麽呢?我想也不外乎“清(廉)、謹(慎、謙)、勤(勞)”三字罷了。沅弟過去在金錢的取舍方面不太斟酌,朋友們的譏議指責,其根源實際上都在這裏。去年冬天買犁頭嘴、栗子山(此二處均在湖南雙峰縣荷葉鄉。作者註),我也很不以為然。今後應該不亂拿壹分錢,不寄錢回家,不多饋贈親友,這乃是“廉”字功夫。內在的謙虛是看不見的,而其外在的表現主要有:臉色、言語、信函、仆從屬員,以後該在這四個方面下大力氣,痛加糾治,這是“謙”字功夫。每天臨睡之前,默默地計算本日勞心的事情有幾件,勞力的事情有幾件,就會覺得為國家所做的事情還不多,應當更加竭誠地為國效勞,這就是“勞”字功夫。
身為三軍統帥,能有如此胸襟,亦不是等閑之輩了。曾國藩如此穩慎如此謙恭,終能善始善終,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曾國藩功成名就之時,本打算在荷葉家鄉建富厚堂以作“終老林泉之所”,後來聽說工程巨大,花費極多,嚇得他從不敢進富厚堂的大門。此後十多年,壹直住在他的總督府,直到死在任所。他寫信嚴責弟弟及兒子費錢太巨,“余生平以大官之家買田起屋為可愧之事,不料我家竟爾行之。……用財太奢與我意大不相合。”並以此“深為浩嘆”。並寫信告誡紀澤兒:家中新居富厚堂,莫作代代做富之想。“門外掛匾不可寫‘侯府’、‘相府’字樣。”在那綿延數百裏山谷之間,廣大老百姓都是低矮的茅屋,獨有富厚堂金碧輝煌勝似皇宮,因而曾國藩考慮再三,他堅持不回故居了,故居留給他妻子、兒子、媳婦、孫兒、孫女們住好了。
曾國藩任兩江總督之後,他更穩重處事,對待同僚及下屬都註意處處謙讓;對手中的權力,也常常辭讓。自從鹹豐十年六月實授兩江總督、欽差大臣之後,曾國藩深知自己地位漸高,名譽漸廣,便多次上奏請求減少自己的壹些職權,或請求朝廷另派大臣來江南會辦。攻克南京之後,立即裁減湘軍,又令弟弟曾國荃回鄉下停職反省。“低頭壹拜屠羊說,萬事浮雲過太虛。”“已壽斯民復壽身,拂衣歸釣五湖春。”在極樂大喜的日子裏,曾國藩時刻不忘給自己及諸弟狠敲警鐘,天衣無縫地消除隱憂,顯示了過人的清醒與才能。同治六年正月,曾國藩再三告誡弟弟國荃道:“弟克復兩省,勛業斷難磨滅,根基極為深固……此後總從波平浪靜處安身,莫從掀天揭地處著想。”目的是常懷謙退,永葆“花未全開月未圓”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