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最大的貢獻是什麽?
魯迅的小說作品數量不多,意義卻十分重大。中國的小說,只有到了魯迅那裏,才把目光集中到社會最底層這個更廣大的題材領域,描寫這些底層人民的日常生活狀況和精神狀況。這是與魯迅的創作目的分不開的。魯迅說:“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註意。”(《南腔北調集·我怎麽做起小說來》)這種表現人生、改良人生的創作目的,使他描寫的主要是孔乙己、華老栓、單四嫂子、阿Q、陳士成、祥林嫂、愛姑這樣壹些最普通人的最普通的悲劇命運。這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最需要周圍人的同情和憐憫、關心和愛護,但在缺乏真誠愛心的當時的中國社會中,人們給予他們的卻是侮辱和歧視,冷漠和冷酷。這樣的社會難道是壹個正常的社會嗎?這樣的人際關系難道是合理的人際關系嗎?最令我們痛心的是,他們生活在無愛的人間,深受生活的折磨,啊但他們彼此之間也缺乏真誠的同情,對自己同類的悲劇命運采取的是壹種冷漠旁觀甚至欣賞的態度,並通過欺侮比自己更弱小的人來宣泄自己受壓迫、受欺侮時郁積的怨憤之氣。在《孔乙己》裏,有惡意嘲弄孔乙己的短衫顧客;在《阿Q正傳》中,別人欺侮阿Q,阿Q則欺侮比自己更弱小的小尼姑;在《祝福》中,魯鎮的村民把祥林嫂的悲劇當作有趣的故事來欣賞……所有這壹切,讓人感到壹股透骨的寒意。這是壹個多麽冷酷無情的世界!這是怎樣壹種扭曲的人生!魯迅對他們的態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魯迅愛他們,但希望他們覺悟,希望他們能夠自立、自主、自強,挺起腰桿來做人,爭取自己幸福的未來。 除了社會底層的人物形象之外,魯迅還塑造了壹些剛剛覺醒的知識分子形象。這些知識分子有進步的要求,有改善社會的良好願望,有對人、對己的真誠的感情,真誠的愛,但當時的社會卻不能容忍他們。“狂人”詛咒人吃人的現象,希望人人都能成為“不吃人的人”,成為“真的人”,周圍的人就把他當成瘋子,必欲除之而後快(《狂人日記》);夏瑜為社會而犧牲,茶客們說他“瘋了”,華老栓則用他的血來治自己兒子的病(《藥》);魏連殳關心中國社會,社會卻來迫害他,到他不再關心中國社會時,周圍的人卻來巴結他(《孤獨者》)。《在酒樓上》中的呂緯甫,《傷逝》中的子君和涓生,都曾為社會,為自己,追求過,奮鬥過,但在沈滯落後的中國社會,經歷的都是悲劇的命運。魯迅同情這些知識分子,就是同情中國社會,關心中華民族的命運,因為在當時的社會,只有這些知識分子還在為社會的進步而掙紮、奮鬥。 魯迅對社會上的兩類人是抱著深惡痛絕的態度的,那就是那些權勢者和偽君子。《孔乙己》中的丁舉人、《阿Q正傳》中的趙太爺、《祝福》中的魯四老爺、《長明燈》中的郭老娃、《離婚》中的七大人等等,都是這樣壹些權勢者的形象。他們在當時的中國社會中有權有勢,但對他人的命運卻沒有真誠的關心,對社會的進步沒有絲毫的熱情,他們關心的只是自己的權勢和地位,自私、虛偽、冷酷,阻礙著社會的進步和改善。《肥皂》中的四銘、《高老夫子》中的高老夫子則是壹些假道學、偽君子,他們口口聲聲說是關心社會的道德,實際上他們自己都是毫無道德心的人。 魯迅的小說寫的是平凡人的平凡的生活,沒有離奇的故事,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卻充滿了無窮的藝術魅力。這種魅力是從哪裏來的呢?是從他對人、對生活的細致入微的描寫和對人的內在微妙心理的入木三分的刻畫帶來的。這需要高超的藝術功力。讀魯迅的小說,時時有壹種“發現的喜悅”。畫面是普通的畫面,人物是普通的人物,但我們卻在這麽普通的畫面和普通的人物身上,隨時都能註意到我們平時註意不到的特征,覺察到我們平時覺察不到的人物的心理活動。正是由於這種細致入微的描寫和入木三分的心理刻畫,使魯迅小說的藝術魅力具有了愈久愈醇的特征。在青年時期,我們涉世不深,對人生還沒有更多的親身體驗,魯迅小說是作為壹個整體進入我們的感覺世界的,但在我們感覺到的人物和畫面中到底潛藏著多麽豐富的內涵,我們還不可能盡數感覺到,隨著我們社會經驗的增加和人生體驗的深化,這些人物和畫面的內涵就會不斷從中生發出來。為了揭示不同生活畫面和不同人物命運的不同的意義,魯迅的小說結構是多變的,幾乎壹篇有壹篇的樣式,壹篇有壹篇的寫法。《狂人日記》與《阿Q正傳》不同,《孔乙己》與《白光》不同,《故鄉》與《祝福》不同,《孤獨者》與《傷逝》不同。不僅結構樣式不同,音調節奏也不同。《孔乙己》是那麽的單純而又冷峻,《傷逝》則那麽逶迤曲折、情深意切。魯迅的小說是小說,也是詩,意境幽深,外冷內熱,其運用民族語言的功力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