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壹個晴朗的清晨，我坐在從海澱開往朝陽的公交車上，打開微信，妳的回信壹躍而出，有說不出的喜悅！在籬苑書屋時偶然聽到妳提到喜歡去圓明園的西區，讓我已覺得實屬不易，而幾周後我們在圓明園的紫藤架下又奇跡般的發現了另壹個***同的熱愛，就是這部縱跨80年歷史的《世紀三部曲》，我還能怎麽感謝上蒼的厚愛呢？
在十壹假期前夕，妳告訴我剛剛讀完了第二部《世界的凜冬》下冊，而我也計劃國慶假期期間讀完第三部《永恒的邊緣》的中冊後稍作休整，因為已經有太多關於這本書的思緒積累在腦海裏，亟待整理，於是在壹來壹去的微信交流中我們壹拍即合了這個交互書信的約定。妳的回信除了從內容上給我帶來了思想碰撞的欣喜，本身也是對承諾的壹種信守，這是壹種彌足珍貴的品質，令我尊敬和分外珍惜。
看到妳的開篇選中寫菲茨，其實有些意外。在我們之前僅有的兩次簡短的交流中，我們談到過的沃爾特、卡拉和黛西等第壹部和第二部出現的主線人物，也提到過博伊、埃裏克等配角，甚至還有施萊徹、彼得神父、伏龍芝等只在某壹段情節中出現的代表人物。而對於菲茨——這位第壹部中的男主角之壹，我對他的印象並不好，傲慢冷漠、腐朽頑固、自私冷血，唯壹的帥，還被戰爭弄得壹瘸壹拐了，於是便有些不自覺的忽略了他的存在。妳竟然首選寫他，壹開始我真是有些捏把汗，但讀完妳的完美解析後，由衷贊妳有膽有魄、匠心獨運！我鄭重承認，自己壹不小心忽略了這個作者在第壹部《巨人的隕落》中塑造得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人物，沒有之壹！
1914年時28歲的這個貴族青年，從已故父親那個繼承了伯爵爵位和上議院席位，懷揣著復興傳統和舊制序、重回維多利亞時代的夢想，希望自己超越父親，成就功業，再造帝國輝煌。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價值觀和自認為義不容辭的責任，用他自己的話說，“ 他願意放棄他的巨額收入，換回英國回到壹個那個簡單傳統的時代——沒有任何人類已知的傳統，勝過君主、貴族、商人和農民這種安定舒適的秩序 。”但是歷史的車輪讓他和他的信仰漸漸走下舞臺，就連那座百年的美麗莊園也未能幸免。菲茨的眼淚，不只是為莊園，更是為自己的無奈。當工黨打著國家需要和時代發展的名義開動那臺挖掘機的時候，我也心如刀絞，同樣是壹種無奈又無助的感覺遍布全身。所謂時代的進步、經濟的發展、物質生活的大大提高，這些聽起來高大上的詞匯，卻如硬幣的另壹面已經偷偷地挖倒了我們心中的雪松，還有站在雪松下那顆愉悅自在的心。在這點上，菲茨確實值得同情，恍惚間，我甚至覺得我們每個人也都是菲茨或菲茨的壹面，這個人物太真實，妳選的太好！
既然妳寫菲茨，這封回信我就來談談與菲茨壹生相戀而又從沒能走在壹起的艾瑟爾吧。如果說菲茨對艾瑟爾的愛是壓抑的，那麽艾瑟爾對菲茨的愛又是怎樣的呢？勞埃德的繼父伯尼真的替代了菲茨在艾瑟爾心中的位置了嗎？艾瑟爾為什麽那麽希望菲茨能和勞埃德握壹下手呢？
關於這壹對戀人的感情糾葛，作者沒有像描寫沃爾特和茉黛那樣有大量的人物心情活動，相反，更多是讓我們看到他們為數不多的幾次相遇甚至是爭辯，以及壹些不經意間就容易被忽略的小細節，請讀者自己推測，他們的愛到底在與不在。先看兩個鏡頭：壹是在第壹部中帶著郵差帽子的“死亡天使“在阿波羅溫礦區壹家家敲門發陣亡通知書時，艾瑟爾偷偷對懷抱中的小勞埃德說“ 希望妳的舅舅比利沒事。。。還有妳爸爸 ”；二是戰爭剛結束時，艾瑟爾在自己與茉黛壹起創辦的報紙《軍人之妻》編輯部裏意外遇到了負傷歸來的菲茨，“ 她後退了壹步，好像有些緊張，撞到了椅子上，坐在椅子裏的女人惱火地瞪了她壹眼。艾瑟爾咕噥了壹句‘對不起’，卻並沒去看她 ”。從這些蛛絲馬跡我們能感覺到，艾瑟爾從未因為被菲茨拋棄而不愛菲茨了，相反，保持著壹種精神上的不離不棄。還記得第二部中間部分有壹段母子倆有趣的“互諷”嗎？——勞埃德質問母親“ 妳怎麽會愛上他呢？” 艾瑟爾以牙還牙的說“ 妳不是也愛過美國富家女了嘛，她還嫁給了法西斯主義者呢！” ，勞埃德“ 本想反駁，但很快就意識到兩者的本質確實沒有什麽不同” 。是的，21歲那年，她愛上了壹個高傲保守而英俊無比的貴族男子，不能自拔；同是在21歲那年，他的心從此被壹個虛榮驕傲卻又天性率真的美國女孩占據了，再無別人。他們的愛都是那種純純仆仆的本能之愛，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因為真愛，所以敢愛。不管菲茨是當年那個瀟灑的小夥子，還是後來那個懦弱的老頑固，她都沒有改變過。冰雪聰明的她，怎能不知道知道菲茨的夢想是什麽？她接受了菲茨拋棄她的選擇，且從沒有對他懷恨在心。這是艾瑟爾告訴我的愛的另壹種形式之第壹點——接受所愛之人的選擇。接受所愛之人的選擇，聽起來有些被動，但在這裏並不是的，而是自我的壹種主動選擇。它源於壹種對愛人的尊重，在我的眼中這恐怕是壹種最無私和最深刻的愛了。只有在菲茨非常過分地對他們已經成才的兒子勞埃德惡語相加時，艾瑟爾才被重重的打擊和創傷過，而阿伯羅溫同鄉人的指指點點根本就沒有壹點讓她屈服或後悔。她那麽聰明，又那麽勇敢，卻從沒有對菲茨有過任何的抱怨或索取。任何索取來的東西也許都是沒有價值和意義的，只有真正無私的愛和包容才會無怨無悔、長久永存。接受絕並不意味著被動，但它需要壹顆無比強大和堅強的心。如果艾瑟爾對菲茨有壹點心懷怨恨，她就不會壹次次地想讓兒子勞埃德與親生父親握手相認，更不會跟菲茨說出“ 沒有什麽比我們的孩子更珍貴了 ”這樣的話了。所以，艾瑟爾以這樣的方式壹直在繼續愛著菲茨，唯壹的牽掛，就是菲茨“ 能和那孩子握壹握手” 。
當然，接受不是沒有底線的，這個底線就是尊嚴。當菲茨戰後歸來，渴望與艾瑟爾“重拾舊好”，拿出寬敞豪華的鄉間別墅想要讓她和孩子住，艾瑟爾的回答卻是不。這是艾瑟爾告訴我的愛的另壹種形式之第二點——獨立的人格，從而使自己變得更好。這種獨立的人格來自於從小受父親為工人民生奔走呼籲的傳承，還有在戰爭期間與茉黛為女性解放事業並肩工作的影響。她拒絕了菲茨，壓抑了自己的本能之愛，選擇了與自己政治上誌同道合的伯尼，投身民生，為打破那些社會中形形色色的界限和不公而奉獻自己畢生的力量。從第壹部開篇的出身於威爾士礦工家庭、做莊園女仆，到在壹戰中成長為婦女解放報紙的總編輯，成為下議院議員，到第二部的結尾隨著工黨在二戰後的選舉獲勝而躍升教育部部長，再到第三部時以68歲的高齡成為了英國廢除世襲制度後的終身貴族女男爵和上議院議員。這個瘦小而勇敢的威爾士女子的成長是全書的壹條暗線，與隕落的巨人和舊時的秩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和菲茨的愛情之所以能夠保鮮，就在於她所具備的獨立人格，她就是那個敢讓菲茨為她讓路的“曾經的女仆”。試想如果艾瑟爾當年選擇了做菲茨的“情婦”，可能她早就又被菲茨拋棄到九霄雲外了吧。
艾瑟爾把自己的經歷——包括愛情的不能如願——轉化為壹種前進的力量，壹生同情社會上的所有弱勢群體，努力去打破世界上所有的被冠以所謂道德名義的不公和束縛，從婦女的選舉權、工人的福利，到免費醫療保險、女孩的受教育權，以及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對同性戀合法化的支持。難怪當80歲的菲茨遇到已經罹患肺癌（別忘了她的礦工家庭出身）、不久於人世的艾瑟爾時，終於放下面具，深情地問她 “妳說會不會有來世” 。她說她“ 我不知道 ”，但她坦然地回答菲茨，她也和他壹樣，“ 沒有像愛妳那樣愛過任何人“ 。 讀到這裏，我的熱淚忽地滾了下來，盡管在公交車上，卻怎麽也控制不住，只得在人群中低著頭不停地擦。在三部曲中，有很多的愛的形式，比如沃爾特和茉黛的不離不棄，黛西和勞埃德的回頭是岸，伍迪和喬安娜的陰陽兩隔，查克和埃迪的聽從內心，。。。相比之下，艾瑟爾對菲茨的愛，卻是最隱忍和最艱辛的，也因此是最厚重的。也許每個菲茨都渴望遇到壹個艾瑟爾，但我寧願每個艾瑟爾都不要遇到菲茨！
雖然近日不幸感冒，壹邊擦著鼻涕壹邊在鍵盤上爬格子，心中卻充滿快樂！謝謝妳的關心問候，讓我感到非常溫暖。如果說還想有什麽奢求的話，那就是如果妳願意，可以再配上壹曲背景音樂，因為在從懷柔回市區的火車上，妳給我推薦了那麽多各種風格卻富有內涵的音樂，讓我大飽耳福。所以，在下壹次回信時，請告訴我壹首妳想配的背景樂曲吧，我會打開藍牙音箱或戴上耳機，在旋律中傾聽妳的反饋和心聲。
Regards，
P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