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壹日，雨壹直下，沒有停歇的意思。校園當值，我撐把傘，繞著竹林小徑走。榕江回程，還未來得及親近。
初夏的雨，幾乎浸潤了此間的草木。
壹池方塘，水波點點。幾條錦鯉，正挨著石坎呼與吸，它們緩緩地曳動，頂著零落的葉，往石階，或是龍門這邊靠。纏綿的雨，生動地喚醒了這些自由的生靈。而水，也似乎在壹漾壹漾裏，變得透澈了。
滿樹的枇杷，滿枝的李子，沐浴在細雨裏，泛著微光，滿足了我對酸甜口感的所有期待。活色生鮮，是對泥土最質樸的回報。
“悲哀啊，像壹把泥土。”我突然想起“飛來峰”主編真水給我的留言，在杭大東三樓的壹間教室裏，我曾揣摩過這句“名言”，“壹把泥土”，大地賜予；“悲哀啊”，又是極強的隱喻，似懂非懂，但壹直記得。
關於“泥土”，70後有自己貼地的體會。我的案頭，正好有壹本邱仙萍（筆名“秋平”）著的《向泥而生》，陸春祥先生主編的《風起江南》系列叢書。不久前我剛參加了首發式，也見到了文友秋平，今日正好拜讀壹番。
窗外的雨，壹直下著。在我心裏，“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凈土。”
02
小半日，我便讀完了第壹卷“胭脂巷紀事”，也是《向泥而生》裏我最喜歡的篇章。
“胭脂巷是杭州天水小區壹條200米的普通小巷。”秋平眼裏的“胭脂巷”，就是她生活的“家”。無怪乎，她對此地的熟悉，如同感知的故鄉草木。
讓眾人惦念的“草狗”小黑，“神田川”拉面博士林晨，半夜富婆豪車送回來的阿寶，金海岸跳舞的俄羅斯美女，像極了紹興師爺的馬雲同桌零售報攤主濮師傅，沙縣小吃“小諸葛”，壹個個生動地活現在秋平的筆端。
顯然，她的世界是傾聽的，接納的，因而也是融入的。我無端地猜想，這些記憶，也是“秋平”內心敏感、豐富、平靜的壹段時光。
《溪漁館的鄉愁》，來自桐廬富春江的小方，壹大堆曬太陽等位置的吃客，以及被大家張口就來的“桐廬壹桌好菜”，勾留了“什麽時候，到溪漁館吃魚頭”的念想。
《老外王愛國的幸福生活》，是壹篇相對完整的人物誌。初到杭州的好奇、糾結，到四季青偶遇時的“圓滑”砍價，再到成梅家塢茶農女婿，儼然壹個老外版中國勵誌故事。
秋平的敘述冷靜而溫情，她以平行的眼光和平靜的姿態，在城市小巷中駐足和穿行，在日常煙火裏觀望和思索，捕捉生命裏某些動人的瞬間。
譬如，“他的攤位在壹棵法國梧桐下面，支著壹把太陽傘。傘下，壹把破椅子，壹張舊凳子，凳子上經常有壹把紫砂壺和壹個暖水瓶。有時候，旁邊的臺階上，還有壹只鳥籠，籠子有壹只歡快的八哥。他家的帥黑脖子上系個項圈，俊俏帥氣。每次大伯看見小黑來找帥黑，大伯就很生氣，壹陣猛追，說小黑勾引了帥黑。”秋平俏皮地再現了真實場景，生活的原味，如泥土般撲面而來。
寫作者表達出來的情緒，既是大眾的，更是個性的。秋平早已深諳其道，因此她摒棄了“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情緒化，而持有立於現世的冷靜與決絕。
《桃園三酒友》裏的莊逍遙，“能否把妳臉上的酒窩/和店裏的酒壇/搬到我家？”詩酒撩妹，贏得真性情。壹高興，只見“莊嫂已兩手擎地，兩腳‘啪’壹聲筆直翻到墻上，本來就繃緊的衣服縮了上去，露出壹圈圓圓的肚皮，像只遊泳圈。”
如果秋平是匍匐於大地的泥土，那麽，她壹定是孤獨的，也是自由和幸運的。
03
秋平在第二卷《貝加爾湖的少年》裏，與讀者分享了女兒小禾的讀書時光與旅行中的美食。
“上海的牛肉粉絲”，12塊壹碗；“香港的叉燒飯”，就是《食神》裏面的那種街面小吃；“大阪關東燒”，是日本的人氣小吃，形如煎餅，高麗菜、豬肉片、小蝦、雞蛋和面糊在鐵板上燒烤而成。有壹家網紅小店“千歲禦好燒”，超大顆的新鮮蝦仁，嫩滑的鮑魚、墨魚，味道不錯。
“倫敦的海底撈”，不算便宜，可以是壹群人的狂歡，可以是壹個人的盛宴，但對秋平來說，分明是與小禾在壹起的無比愜意與快活。用小禾即興寫的詩來表達，“孤雁橫飛破天際，野草斑斑覆長亭。壹朝驚覺夢中畫，不若浮雲自在遊。”意境闊達，小禾已露尖尖角，有才氣。
04
北島說，“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壹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向泥而生》的第三卷《蓬生麻中》，秋平站在記憶的旅途，那些層疊的山巒，清澈的河流，總在夜深人靜敲打著她的心窗。
她小心翼翼地拾擷著“老母老屋和來福”，心中早已散去了母親的火爆脾氣和憋屈，母親對她不嬌寵不細心不溫柔的三不主義，讓她學會了報喜不報憂，學會了壹個人的忍耐與孤獨，學會了與人分憂。她帶著感恩與慰藉，傾訴了壹個個難忘的場景：年底沸油豆腐，看《霍元甲》，上梁拋饅頭、糖果，哥哥把兩只豬耳朵炒了下酒，給來福娶老婆……
《大佬的飯局》《非誠勿擾》《白事為大》《妳這個騙子》《和丈母娘桿上了》等，這是秋平記者眼裏的小場景小故事，蕓蕓眾生，人情世故，壹覽無余。俏皮的秋平，好好露了壹手活，讀來盡可壹笑了之。
05
第四卷《“向泥而生”的江河》，收集整理了秋平發表在《浙江經濟報》上的壹些文字，以記者的筆觸，勾勒了浙江制造和區域經濟的“向泥而生”。作為見證者與參與者，推動與解讀的力量顯而易見。我對其中的某些章節，還是頗有興趣。
譬如《誰在夢裏畫水鄉》，名噪壹時的陳逸飛，他畫作裏的江南水鄉，蘇南的周莊、同裏，浙江的南潯、烏鎮和西塘，那份詩意的懷舊，將水鄉古鎮濃郁的文化特色，成就了以集群的方式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來水鄉古鎮，或許就是為了感覺壹下別離的笙簫、沈默的康橋，吟誦壹下：‘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我印象中清新俏皮的秋平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欣喜地發現，《能繞赤道幾圈》，展現的正是我的家鄉——中國制筆之鄉分水鎮的塊狀經濟。“世界人人都擁有壹支分水筆”，“鄉鎮學分水”，微利“集體舞”，“多米諾骨牌”效應，分水人所擁有的膽識與遠見，小小壹支筆產生的杠杠力量，是不容忽視的。秋平在不經意間，書寫了壹支圓珠筆的傳奇，為我的家鄉經濟發展推了波，助了瀾。
《壹個“帝國”的成長煩惱》，秋平對“溫州模式”進行了認真地梳理與思考，從“兵臨城下”到“城的靈魂”，再到“十年突圍”、“涅槃重生”，而今又因重樹信用而崛起的獨特經歷，“溫州模式”留給人們的遠不是壹聲嘆息和感慨，而是眼淚和歡笑、欲望和夢想說包含的啟迪價值。
06
陸春祥先生在《總序：千萬和春住》裏評論邱仙萍的《向泥而生》：極強的比喻象征意義。大地上的壹切都是泥土給予，歡笑和浪漫，尷尬和憤怒，悲哀和苦痛，繁榮和衰敗，新生和死亡，所有的發生，都在闊大無垠的大地上成了過往。讀懂土地，就是讀懂人生。向泥土致敬。
《向泥而生》“後記”裏說的是“中年的悲傷是無法企及”，我下壹本散文集後記裏寫的是“活著的微妙”，好像都呼應了“中年”的話題。秋平的中年尷尬裏有孤獨的力量，讓我看到了她默默堅守、向陽而生的溫情與熱忱。她根植於大地，如泥土般質樸而安靜，我期待這樣的秋平，在世間的喧囂中閑出來，沈澱自己，依然花開於心。
我也願意，“中年啊，像壹把泥土。”生活可以在別處，歸來仍是故鄉人。
去親近自然和所愛，在無限接近土地的任何時間裏，保有對世界的熱情，珍惜每壹次的遇見，相信愛與自由的力量，在負重前行中，依然高昂著頭。
風起江南，我們壹起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