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峻潔簡凈,不枝不蔓
柳宗元以“潔”來稱許《史記》,他說:“《谷梁子》、《太史公》甚峻潔,可以出入。”(《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又說:“參之《太史》以著其潔”。(《答韋中立論師道書》)柳宗元沒有進壹步解釋“潔”的含義,桐城派主將方苞對此有闡發,他說:“子厚以‘潔’稱太史公,非獨辭無蕪累也,明於義法,而所載之事不雜,故其氣體為最潔也。”(《歸方評點史記·絳侯周勃世家》)桐城派的余脈曾國藩對此也有解釋:“事緒繁多,敘次明晰,柳子厚所稱太史之‘潔’也。”(《求闕齋讀書錄》卷三)綜合前賢的評述,柳宗元所謂的“潔”,是指司馬遷見識高超,敘事能抓住要害,能用最少的文字把紛繁的歷史寫得井井有條,語言不枝不蔓,幹凈利落。
《高祖本記》所敘垓下戰陣就很能體現司馬遷寫戰“峻潔”之妙:
五年,高祖與諸侯兵***擊楚軍,與項羽決勝垓下。淮陰侯將三十萬自當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皇帝在後,絳侯、柴將軍在皇帝後。項羽之卒可十萬。淮陰先合,不利,卻。孔將軍、費將軍縱,楚兵不利,淮陰侯復乘之,大敗垓下。 [1](P378-379)
陳仁錫雲:“淮陰侯極得意之陣,太史公極用意之文。曰:“‘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張左右翼也;淮陰侯小卻,誘敵也;‘復乘之’,合戰也。所謂‘以正合,以奇勝,奇正還相生’也。” [2](P718)司馬遷所敘垓下戰陣,僅六十字,而陣法、戰法之奇皆具,言簡而事豐,虎虎有生氣,使人感覺鐵流滾滾的幾十萬大軍如排山倒海般壓將過來,如潮水般的大陣中又潛伏著不可捉摸的玄機。班固寫這段歷史時,對《史記》的這段文字卻棄而不用,使神韻頓失。
針對《史記》的峻潔簡凈,吳敏樹也曾大發感慨道:“史家原只依事實錄,非可任意措置,然至事大緒繁,得失是非之變,紛起其間,非洞觀要最,掃除壹切旁枝余蔓,未得恣意詳寫,使其人其事終始本末,真實發露,讀者警動悲慨,千載下如昨日事也。……故下筆萬言,滔滔滾滾,如長江大河,激石灘高,回山潭曲,魚龍出沒,舟楫橫飛,要是順流東下,瞬息千裏,終無有滯礙處耳。從來良史記事,第壹論識,而柳子之評史公曰‘潔’,真是高眼看透。學者但能從有會無,即詳知略,則於序事文,立占勝步矣。” [3](P297-298)與《三國演義》等古典戰爭小說相比較,《史記》戰爭場面峻潔簡凈的特點就更加明顯了,小說可以不為史家筆法所限調度大量文字去摹寫戰場景象,而史家卻不能這樣隨性而為,紛繁龐雜的內容與有限的篇幅之間的矛盾,迫使史家必須用筆簡凈。司馬遷要在五十二萬字的篇幅內敘寫三千多年的歷史,就必須要在“潔”上下功夫,戰爭場面描寫的峻潔簡凈也就是其中的應有之義了。
二、戰鬥描寫,泄郁抒憤
史家寫戰重在戰略方針的制定與實施,對於具體的戰術戰鬥層面的東西涉及很少,而司馬遷對此卻有了不小的超越,這在東城快戰及李廣與匈奴的幾次戰鬥的描寫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先看《項羽本紀》中的東城快戰: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余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原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壹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壹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裏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壹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 [1](P334-335)
再看《李將軍列傳》寫李廣與匈奴的壹次戰鬥: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將騎數十縱,見匈奴三人,與戰。三人還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雕者也。”廣乃遂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裏。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壹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縛之上馬,望匈奴有數千騎,見廣,以為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大軍數十裏,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前未到匈奴陳二裏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於是胡騎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余騎饹射殺胡白馬將,而復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1](P2868-2869)
李廣追擊匈奴射雕者遇圍,他令士卒下馬解鞍嚇退敵軍。《李將軍列傳》還寫了李廣被匈奴所俘後而奪馬得脫,寫李廣身陷重圍而射殺匈奴裨將。這幾次戰鬥描寫凜凜生風,如在目前,它們不涉方略,著力突出的是英雄們在戰場上采取何種戰術而斬將刈旗、使敵披靡。壹般而言史家寫戰略謀劃才能使後人從中汲取治軍安邦的智慧,活靈活現的戰術戰鬥描寫卻於此不大相關,但司馬遷為什麽還會熱衷於戰場描寫呢?答案就在於他要通過這些描寫來寫人物,來抒情懷。項羽、李廣兩位戰神般的人物之所以那樣深入人心,是與司馬遷對他們在戰場上的驍勇剽悍的敘寫分不開的,如果剝離了這些戰場描寫,人物形象的豐滿度就會大打折扣。司馬遷還有滿腔的郁憤要傾泄,而英雄們酣暢淋漓的戰場搏殺就成了他渲泄情感的壹個突破口,他以酣暢淋漓之筆敘寫酣暢淋漓之戰,抒發了對悲劇英雄人生命運的深沈的感慨之情。
司馬遷對戰爭的殘酷性有清醒的認識,在他筆下沒有血淋淋的令人發指的“原生態”的戰鬥拼殺描寫,有時實在無法回避戰爭的殘酷性敘寫,他就沿襲《左傳》等已慣用的筆法,就是壹筆帶過不作詳錄。如《宋微子世家》寫宋城被圍,城中“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晉世家》寫晉軍失敗,掉入水中的士兵爭相逃命的慘景是“船中人指甚眾”;《項羽本紀》寫漢軍大敗後,漢軍屍體使“雎水為之不流”。在司馬遷筆下沒有屍骨橫飛的血腥恐怖鏡頭,他雖然也寫了英雄在戰場上沖鋒陷陣殺人無數,但我們卻不認為他們殘忍,讀者感受到的卻是英雄的神勇威猛,體會到的是戰爭中的鐵血豪情,胸中湧動的是和英雄壹樣的澎湃激情。這也是中國古代戰爭文學與西方戰爭文學相區別的重要方面。古希臘史詩《伊利亞特》、印度史詩《瑪哈帕拉達》等作品用大量筆墨極力鋪陳格鬥廝殺的場景,對戰場做壹種“自然主義”式的復原。而中國古人則是用寫意的筆調,極力渲染的是戰場的氛圍與聲勢。司馬遷雖然寫具體的戰鬥,其筆法卻不是“照相式的再現”,而仍是“寫意式的表現”。它形式上似乎是“術”的層面,實際上仍屬“道”的範疇。
三、自然描寫,點到為止
中國古代的史傳裏幾乎沒有自然環境描寫的位置,這不是說史官們不會描寫自然環境,而是限於史傳體例的“潛規則”不能去寫。“傳、記的重心是社會生活,尤其是影響深遠、意義重大的社會生活,景物描寫在正史中幾乎未留下任何痕跡。稍稍留意中國山水文學的發展,不難註意到壹個事實:人對山水的追求,往往帶有逃避社會的意味;山水作為壹種審美對象,常常與超越世俗的精神聯系在壹起。……中國的正史不關註自然景物,不是因為技術上的原因,而是因為:壹種以社會生活為關註對象的體裁,它在文化品格上必須與‘泉石傲嘯’劃清界限。” [4]司馬遷在無形中也受了此“潛規則”的制約,然而司馬遷終究是司馬遷,他有時就有些不太守規矩,在寫戰爭場面時興之所至會捎帶上幾筆自然環境描寫,雖然這樣的文字很少,但卻是出手不凡,其文學史意義不可小覷。請看《項羽本紀》對彭城之戰戰場自然環境的描寫:
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相隨入谷、泗水,殺漢卒十余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余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 [1](P321-322)
彭城之戰是以弱勝強以少勝多的典型戰例,項羽以三萬精兵大敗劉邦五十六萬大軍,劉邦也差點當了俘虜。我們在這裏關心的不是其軍事意義,而是司馬遷對戰場上突然而起的大風的描寫,這場大風折斷樹木,掀開房室,揚起沙石,壹時間天昏地暗,司馬遷用寥寥數語就將風沙狂嘯天昏地暗的戰場景象展現眼前。再看《衛將軍驃騎列傳》對漢匈漠北決戰的描寫:
適值大將軍軍出塞千余裏,見單於兵陳而待,於是大將軍令武剛車自環為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縱可萬騎。會日且入,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於。單於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戰而匈奴不利,薄莫,單於遂乘六臝,壯騎可數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時已昏,漢匈奴相紛挐,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於未昏而去,漢軍因發輕騎夜追之,大將軍軍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遲明,行二百余裏,不得單於,頗捕斬首虜萬余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軍留壹日而還,悉燒其城余粟以歸。 [1](P2935)
《匈奴列傳》對漠北決戰亦有敘寫,文字略遜於《衛將軍驃騎列傳》。漠北戰役是漢武帝與伊稚邪單於決壹雌雄的戰略大決戰,是衛青軍功的巔峰。唐人盧綸《塞下曲》“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即用此事。淩稚隆評曰:“千年以來所無之戰,亦千年以來所無之文,而騷人墨客***得本之以歌出塞、賦從戎,未嘗不令神馳而目眩也。太史公絕世之姿,故《漢書》不為增損壹字。” [2](P5514)漠北之戰的敘寫之所以能成為千古絕調,與其中精彩的大漠風沙的描寫不無關系,這些描寫雖然字數並不多,但對於營造戰場殘陽如血風沙滾滾的氣氛卻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千載而下仍能撼魂動魄。
司馬遷寫戰場自然景象不僅是因為要寫出戰爭發生的自然背景,還是因為這些自然景象是影響戰爭進程的壹種客觀力量,要真實全面地寫戰爭對此就不能視若無睹,換句話說,司馬遷不是為寫自然景物而寫自然景物,他還沒有像文學家那樣以自然景物為描寫對象的自覺意識,而是有其史家用意。即使是這樣,我們對《史記》描寫戰場自然景物的意義也不能低估。壹則它為後來正史樹立了樣板,以後正史寫戰場景物皆不能出《史記》之牢籠;再則對古代戰爭小說也多有熏染,它們寫戰爭自然景色絕少鋪陳文字,大多也是點到為止,中國古代小說之所以缺少環境描寫特別是自然環境的描寫,《史記》的影響不能說不是其中的壹個原因。無論是史傳還是戰爭小說,文字簡潔洗煉成為戰場自然景物描寫的風格。
四、小說傾向,實中有虛
明清評點家開始將《史記》與小說相提並論,其實也就是看出了《史記》的壹個重要特征:小說化傾向。《史記》戰爭場面描寫,也具有小說化傾向的特征。如毛宗崗就拿《史記》中的“垓下之圍”與《三國演義》第41回“長阪坡”壹段作了比較,他說:
凡敘事之難,不難在聚處,而難在散處。如當陽長阪壹篇,玄德與眾將及二夫人並阿鬥,東三西四,七斷八續,詳則不能加詳,略則不可偏略,庸筆至此,幾於束手。今作者將糜芳中箭在玄德眼中敘出;簡雍著槍、糜竺被縛在趙雲眼中敘出,甘夫人下落則借軍士口中詳之,糜夫人及阿鬥下落則借百姓口中詳之,歷落參差,壹筆不忙,壹筆不漏。又有旁筆,寫秋風,寫秋夜,寫曠野哭聲,將數千兵及數萬百姓無不點綴描畫。予嘗讀《史記》,至項羽垓下壹戰,寫項羽,寫虞姬,寫楚歌,寫九裏山,寫八千子弟,寫韓信調兵,寫眾將十面埋伏,寫烏江自刎,以為文章紀事之妙莫有奇於此者;及見《三國》當陽長阪之文,不覺嘆龍門之復生也。 [5]
《史記》對《三國演義》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其中戰爭場面就是值得壹提的壹個方面。二者雖然體裁不同,寫作宗旨不同,但在寫作手法上確有許多相通之處。《三國演義》是小說中之“正史”,《史記》則是正史中之“小說”。古人常讓小說攀附《史記》,以擡高小說的“社會價值”,我們也不妨顛倒壹下,讓《史記》與後世經典小說相比附,以看清《史記》的“文學價值”。《史記》的小說化傾向,到少有兩層含義,壹是指《史記》在藝術效果上達到了後世第壹流戰爭小說的水準,使人回味無窮;二是指《史記》像小說壹樣有“虛構”。試看《田單列傳》對“火牛陣”的描寫:
田單乃收城中得千余牛,為絳繒衣,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牛尾炬火光明炫燿,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 [1](P2455)
火牛陣不可謂不精彩,但其歷史真實性是頗值得懷疑的。袁俊德指出其中的破綻:“蕞爾小邑,被圍已三年,其不至‘析骸易子’者蓋已幾希,何得城中之牛尚有千余耶?火牛之事,當日諒或有之,史家過為文飾,反啟後人之疑竇矣。” [2](P4469)田單事跡在《戰國策》中有零量記載,但最精彩的火牛陣具體情節,今本《戰國策》不載。今本《太平禦覽》中載有火牛陣故事,說是引自《戰國策》。究竟是古本《戰國策》與今本不同,還是《太平禦覽》的編者將司馬遷的《田單傳》誤以為《戰國策》而誤收入《太平禦覽》,現在也都成了疑案。再看《孫子吳起列傳》對馬陵道的描寫:
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馬陵道陜,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於此樹之下”。於是令齊軍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曰“暮見火舉而俱發”。龐涓果夜至斫木下,見白書,乃鉆火燭之。讀其書未畢,齊軍萬弩俱發,魏軍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 [1](P2164)
鄧以瓚曰:“減竈已奇,斫大樹自書益奇,期舉火更復奇,摹寫處甚工。至‘讀未畢’,‘遂成豎子之名’,情境躍如,可驚可嘆。” [2](P3808)孫臏破龐涓於馬陵道事,《戰國策》無詳載,只在《魏策》中連帶提及。馬陵道的戰場描寫更非“實錄”,充滿了巧合,孫臏頗像《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神機妙算,百計百中,這可以明顯看出司馬遷已經有意用了後世小說家慣用的巧合筆法。《史記》具有小說因素,它不僅運用了小說筆法,還有明顯的“虛構”,但並不能因此就說《史記》“是”小說,《史記》具有“小說化傾向”是對這壹現象的更為準確的概括,《史記》中的戰爭場面描寫也是如此。
這些戰爭場景之所以有這麽大的藝術感染力,與司馬遷突破壹般的史家觀念密切相關。“以史為鑒”是人們對歷史的壹種功利主義態度,總結興衰成敗給時人及後人以智慧,就成為史家責無旁貸的責任。這就要求史家把每件史實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交代清楚,史家或是寓論斷於序事之中,或是直接出場表明態度,目的就是要從歷史表象中總結出人世的規律,讓人們從中汲取經驗教訓。有了這樣的目的與動機,概述性的敘述再輔之以夾敘夾議就成為史家運用最多的表達方式。司馬遷著書除了以史為鑒,還是為了“發憤”,他不僅要把歷史脈絡經驗教訓寫出來,還有要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活靈活現地再現於筆端的自覺意識。為了達到這種目的,他不僅要用概括性的敘述語言,還用了大量的描寫手法。從某種意義上說描寫手法就是文學手法,大量描寫手法的運用就是《史記》區別於其他眾多史書的重要特征,這也是造成《史記》人物那麽栩栩如生,場景那麽生動逼真的重要原因。
《史記》戰場描寫的成功也源自司馬遷對前代藝術經驗的廣泛汲取。《尚書·牧誓》寫周武王在牧野之戰前的誓師大會,場面宏大,氣氛肅穆,開了寫戰爭大場面的先河。楚辭中的《國殤》聲調鏗鏘,剛健悲涼,把戰鬥的慘烈戰場的肅殺表現得酣暢淋漓,堪稱戰場描寫的千古絕唱。司馬相如《天子遊獵賦》為代表的漢大賦,對天子及諸侯王田獵盛大景象的鋪陳,也是氣派十足,田獵場面與戰爭場面只是壹紙之隔,壹點即破。漢樂府中的《戰城南》對戰後沙場的描寫,悲壯淒涼,藝術上已近乎化境。積極汲取前代藝術經驗,再加上自己的天才創造,司馬遷終於摘得了那枝迎風傲霜的戰地黃花。